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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学叫贵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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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彼此都是沧桑的面容。

我的同学叫贵禄散文

相见了一笑,贵禄么?

对方的眼眸先惊疑而转欣喜,之后相互伸出了手,紧紧地握住。

哈,你还好吗?

端详着这位昔日的同窗,他已微秃的顶,胖胖的身材,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挎兜。这还是当年那个熟悉的同学么?应该是的,从那双细眯的小眼睛和走路时稍微倾斜的肩,让我看到了他少年是的影子。

因该有二十余年未见了,但是在这异乡的城市里偶遇,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难以忘记的少年时代,早就被牢牢地镌刻在了记忆的廊柱上,一经抹去久浮在上面的尘埃,一切都活生生的呈现了。

分别之后的疏远,只不过是亲密之后的阔别。

走出校门的路程,痕迹逶迤,已经被我们不再轻狂的脚步伸展到今天的回望处,清晰地纷沓叠印着洗涤过年轮的沧桑。

贵禄同学姓刘,圆脸,细眯的眼睛长阔的嘴唇,长相是温善的喜兴。就算是不高兴了,也总没有冰铁一般的严肃,言谈之间的几句调侃,就会使他泛动的小眼睛,又溢满往日盈盈的笑意。

于是,贵禄在我描摹往昔的竹纸上,即使不曾给予过精致的着色,却总是会有他的影子欢快地穿梭在其中。

记得上学时他的学习平常,不出众也不落后,却是非常的喜爱唱歌。贵禄的嗓音不错,乐感强,唱歌不像我似的经常跑调。一首《心中的玫瑰》,让他唱得深情而伤感。某一年的十一节,班里组织了节目参加全校汇演,除了其他的歌舞之外,大家一致推荐了贵禄的独唱。

不敢怠慢同学们的信任,贵禄便开始坚持每天的练唱。从早到晚,嘴里不停地哼唱着“西沙哟,西沙,祖国的宝岛……”有时候激情澎湃了,就站在讲台上给大家高歌上一曲,颇有一番歌者的风范。

可能是在练习时措施不当,就在要登台表演的前夕,贵禄的嗓子却失去了原来明快的音色,竟沙哑了。嘶哑的喉咙,使勤奋了半拉月的贵禄失去了一次当众展现的机会。

这是少年时代不能忘却的一桩遗憾,包括贵禄,包括我,包括朝夕相处了数年的同学们。我们都为这个遗憾惋叹了好久,大家都认为,贵禄原本是可以获奖的。

然而,我们终究没有在舞台上看到贵禄一展风采的得意,也终究没有在任何一个隆重的场合里,听到他明快而激昂的歌声。

有时候遇到旧日的同学,便会打问其他同学的讯息,自然也就少不了贵禄。有时听到他在开车跑运输,有时又听说他做了厨子开饭馆……关于贵禄,他的消息总是在忙碌、酗酒和婚姻不幸的言辞里遥遥的传来。

时间就如同一张筛子,总是在把每一个人生细细地过滤上无数遍。日子久了,这张筛底的洞隙便会自然地放大,把该遗忘的不该遗忘的,统统都交给了飞快流失的光阴。留在手心里的,只剩下因为名利和欲望而随时而至的惶恐不安。这种潜意识的存留,就如一根鸡肋,弃之不舍,吞之哽喉。

即使是纯粹而又纯洁的同学之情,在这样的氛围里,也逐渐的褪去了它用童稚琢成的本色,在淡化着原本一辈子也不应该淡化的情意。

今天在这九边古城,竟是相遇了贵禄,这令我没有想到。

更让人讶异的是,对于贵禄的记忆,就在这一霎,竟又是那样的清晰而鲜活,自然而然地在我的脑海里泛泛地跃动起来。

同学相见了,自然要畅谈,畅谈则必有酒来相佐。不想,贵禄说他已然戒酒了,一滴也不能再沾。

我有些愕然,听人说他可是一位每餐饭都不能离酒的瘾君子呵。贵禄看出了我满脸的疑问,赶紧说他自己的脑血管有了毛病,不宜再饮酒了。就连平日里喜欢的肉食,也要节制。

望着面前昔日里的这位同学,我心里有些黯然。正值年富力强的壮汉,怎么会得了这样的病症呢。

因为贵禄的婉拒,自然也就失去了畅饮一杯的兴致。便与他坐在榆马大桥的阴凉处,促膝而谈。

夏日里的风,凉爽而干燥。

贵禄的言谈还如当年般的诙谐,说到兴致处,便会咧着他的大嘴叉子乐不可支,那双小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缝了。

恍惚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与贵禄坐在古堡颓废已久的墙上,眺望着远方的山峦和无垠的天际,高谈阔论着理想中美好的未来。

少年时的一幕幕,竟如昨日。

那是一个充满了梦幻的时代,总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陪伴着我们在成长。譬如蓝天、古榆、向日葵花,以及似乎将要飞翔起来的秋千,被奔放的青春起锚前挥洒过青涩的黑板报,校园里琅琅的书声和校门口通向四面八方的乡村小路……

知识,正是沿着这些乡村的小路在辐射。

理想,大多数却被这些乡村的小路给吞没了。

所有的这些,都不可逆转的被留在了过去。今天我与贵禄,在这异乡的大桥下,虽谈笑风生,但是不可能再谈论那些个被理想之美笼罩得没有边际的话题了。

我们所慨叹的只能是今天面对的现实,以及彼此经历过的坎坷。

这样的话题,自然不排除因为善良而领略过的残酷,因为热情而遭遇过的欺凌。冷漠的世态,已经让我们不堪重负的思维,习惯了任意屈伸的媚俗。

那么,我们早已失去天真纯情的眼睛里,只能装下不远处这座久负盛名并游荡着欲望的古城。至于曾经的梦想,它再也不会轻易地走出正在彼此审视的瞳孔了。

面孔上凸浮的笑容,到底是遮不住来自眼底的冷。

少年时代曾经的信任与亲热,已经被这冷的冰寒驱赶到了灵魂深处那个最隐秘的角落。

榆马大桥上的车流轰隆隆地淌过。在它铺成的阴凉里,同学间谨慎的问答,就像投入到洪流里的一枚枚石子,只目睹了它被抛出的一道道弧线,却不能看见因为它的激荡而泛起的一丁点涟漪。

是什么让我们都变得如此的世故?使我们彼此再也不能做如同当年最相知的倾诉。

头顶上的大桥在东来西去的奔忙,而此刻我们被戒备尘封的心扉,正在被三十年前的气息缭绕熏陶着,一只因为同学的缘分所凝练成的手掌,渐渐地推开了这重禁闭了青春的门扇。

最先打破这层隔膜的,是贵禄。

我的同学贵禄,他到底还是像当年那样,向我,过去的同窗,今日几乎是一个陌生的偶遇者,忍不住畅所欲言了,开始断断续续得讲述自己的故事。

因为比贵禄他们早一年离开了学校,所以对于眼前这位同学的经历,我除了道听途说外,真的是一无所知。

直到今天偶尔的相遇,才有了和贵禄的侃侃而谈。

从他平静的言辞里,一个真实却又不熟悉的贵禄在向我走来……

贵禄毕业之后就学了开车的行当。先是给自己的哥哥开,后来给别人打工,成年累月的在外面奔波。

飞跃与幸运从来和跳不出土地羁绊的青春无缘,能够属于他们的,只有干涸在内心里的奢望和徒劳无力的挣扎。

而生性乐观的贵禄,手把着方向盘,把飞驰向前的车轮,当做能承载欢乐和愉悦的一艘方舟。他的辛苦和劳累,都在奔跑的间隙里,给嫁接上了南国的红棉和北疆的瑞雪。

谁让他是我们的贵禄呢,满世界里的忧愁和烦恼从来也不曾搅扰过他干净纯朴的烂漫。

谁知道数载之后,从来不知道忧烦的贵禄却经历了一场婚变。

正是这一场婚变,几乎颠覆了他的整个人生。让这位粗壮的男子汉,从此对于女人和婚姻,如履薄冰。

贵禄不愿意多谈论自己唯一的真情付出。其实,在那夜喜烛暗灭了之后,他就知道,端坐在炕头的那位女子,不适合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劳燕的分飞,有时候并不是风雨的过错。

只是遮挡风雨的手臂,多了软弱的溺爱。

面表上幸福的姻缘,早就已经有暗流在潜伏涌动,等到风生浪起时,善良宽厚的贵禄,冷静地选择了离开。

从此孑然一人,孤身至今。慢慢地,贵禄就沾了酒。因为只有炽烈的酒精,才能摧毁现实里地狱一般冷酷的清醒,暂时屏蔽漫散在回忆里的苦痛。在被酒精揉搓的世界里,寻找到已经快要忘却的快乐无忧的天性。

短暂的无忧,断然是自我麻醉的结果,只能使痛更痛,愁更愁。

我的同学贵禄,每当一个人独坐窗前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春的花和秋的霜,在窗前伸展着娇艳或冷峻的美时,酒精散尽后的寂寞也许不曾知晓过。夏风和冬雪呢,也只能是季节掠过耳畔和眼眸的一线踪迹,带不走也消不融这个男人的一腔心事。

贵禄与酒,似乎要终生的结缘。

酒对于贵禄,是可以托付一切心情的伴侣。

挣扎与彷徨,酒与贵禄,贵禄与酒……

握过方向盘的那双手,在酒精的侵蚀下颤抖……

那只陪伴着浏览过欢乐的方舟,也在波涛汹涌的心海里颠簸起伏……

我的同学,我们的贵禄哟……

习惯性的一次酒醉后,贵禄昏睡了好久。醒来医生告诉说,他再也经不起酒精的熏陶了。

能让一个人醉生梦死的`妖焰,终究是个会害人的东西!

那么,我们的贵禄,还有什么方式能慰藉他的苦寂和孤独呢?

病房的外面,天空如水洗了一般的湛蓝。有鸽子在窗台上咕咕地叫唤。它的眼睛友善而温顺的注视着贵禄,像是正在向他讲解一个能够让生命亘远的禅理。

贵禄沉醉在这样朦胧的意境里,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上,有比起酒精臆造的那些虚幻来,更加真实更加美妙的风景。

他伸出了双手想去捧接这个祥瑞而仁慈的生灵,它却一抖翅膀,腾身飞去,在蓝色的天幕上划过一道浅白色的印痕。

或许是鸟的翅羽震荡了医院里特有的平静,有涟漪在贵禄的眼睛里一圈一圈无声的放大。

此时的贵禄,从静谧的空间,听到了冥冥之中关于生命归来的呼唤。

这是一声悠悠长长的呼唤,从此驻留在贵禄的精神世界里,永远也不会消失了。

这一声呼唤,让他彻悟了博爱与生命,奉献与长久。

一切不平凡的举动,往往萌生于瞬间。

贵禄收敛起了愁苦的心绪,也收敛起了如魔咒一般钳制了神经的爱恨情仇。将沉溺在欲望里的精神,冷藏进被日月的幻光洗沐过的心灵的湖底,静静地放下,不想再泛起哪怕是一朵小小的浪花。

贵禄冲破樊篱的抉择,令所有熟悉他的人目瞪口呆。

听了贵禄说起他的选择,竟然有身后百年的打算,我沉默了,心里不免有五味杂陈的感觉。

我的这位同学,他到底是出于人生境遇的无奈呢,还是心甘情愿的付出?

我是该为之惋叹呢,还是应该为之肃然的起敬?

不知道!

面对如同讲述着别人故事一般神色平静的贵禄,我竟然失去了自己对事物应该具有的思辨和判断的能力。

出了医院,贵禄从此远离了依赖如命的酒精。他决定,每年无偿的献血两次,并且和某家医疗机构签署了协议,将自己百年之后的身体,自愿捐献给了国家。希望自己的肉体,在完成对自我生命的承载之后,能在征服死亡和灾难的领域里,无限地延续它存在的意义。

当把爱作为礼物馈赠给天下的时候,一切的世俗禁忌便都无所谓了。

人性的伟岸不仅仅在于一个人事业的惊天动地,而在于他甘愿彻底的奉献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血浆和肉体。

或许到了我们告别世界的那一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助我们对依附了一生的人间之爱,去做最完美的坚守。这虽是可悲的遗憾,却终究必是一场无奈的终结。

终结了的,便是永远的消失。

即使你有无比华丽的墓冢给后人昭示着曾经的存在,那也只不过是寄压在一堆枯骨上的标记而已。

崭新的日子,早已将你抛弃了……

你还会得意自己曾经的风光显赫么?

你还会诅咒自己曾经的苦难折磨么?

而我们的贵禄则不同,他的生命,会因为他的博爱而不断地得到新生,如一条河的水绵延柔韧地伸长着……

总会有一双眼睛,替他守望不断更新的风景。

总会有一双脚板,替他丈量着大地的长度。

总会有一双手指,替他奏响生命不息的交响乐。

总会有一个身影,替他站在聚光灯下,深情而执着的歌唱……

智慧释放的光彩,往往是在普通人的大愚之中。贵禄的魅力在于他异于众生的果敢和不卑,他让我看到了一群渺小而懦怯的灵魂,其中一个肯定是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贵禄用甘心的奉献,换来的却是不会老死的青春……

神圣的殿堂并不属于庸俗的人,那里应该是奉献者栖息灵魂的所在。

在这座异乡的桥下,我与贵禄,我的同学,结束了娓娓的长谈,我们彼此静静的相对而坐。

五月的热风,从桥下悄悄地穿过。

此时,仿佛有来自天籁的渺渺梵音,在耳畔响起,它向着懵懂的人世间昭示着什么?

是覆灭?

还是永恒?

或者是回归于自然的朴素和厚重……

贵禄依然是眯眯的笑容,从他的神情里,我只能读到他的淡定和随意。

我想,这因该就是他面对现实的态度,没有因为生存的残酷而有过一点点的焦虑和傲慢。

我想,我们这些和贵禄相熟的人,应该和他有个约会。

走了。

贵禄握了一下我的手,转身向远处走去。望着他背影消失的路口,我半晌不曾挪动过脚步。

我的同学贵禄,他因该是这样的,平凡而又普通。只不过他把平凡的自我交给了世界,世界终会给他不平凡的久远和永生作为回报……

有人在身旁问,那是谁啊?

那是我的同学,叫贵禄!我大声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