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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杂院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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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父亲单位迁址到了中华门城外,我们全家也就随着由城里迁到了城外。说是城外,也是旧时候的说法,以中华门城堡为界线,门内的算城里人,门外自然就算是城外了。

小杂院的散文

我们家搬到一户群居楼,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个小木门进去,穿过一条甬道,里面豁然洞开。虽说是洞开,但由于居住的人太多,杂物堆满了院落,显得更加拥挤了。一楼很多房间常年阴暗潮湿,有人在厨房烧煤炉,煤基也就顺理自然地堆在院子里,挨着窗户根一排排码好。烧完的煤也堆在旁边,聚了一堆以后再统一处理掉。三德家断了链条的自行车和坏掉的三轮童车垒在一起,张奶奶家早就破得不能用的木澡盆被挤进了窗户根最后一块落脚地。

你说它不能用了,张奶奶不管在做什么,马上就冲到院子里来吵,也不知道说话的人在哪,只管吵吵着,然后把木澡盆“哐当”扔到了水笼头下面,哗哗开着水洗衣服。说洗也不准确,那个木澡盆实在是太破了,底烂了边,一边放水一边漏水,张奶奶也不关水笼头,衣服在澡盆里浮着,盆下涌出一股股清水。

潘家阿姨泼辣,平日看不出来,每当有人浪费自来水或是霸占水笼头不让的时候,她就要非礼了。她趁张奶奶不注意,把木澡盆“哗”地一下掀翻了,里面几件张奶奶的旧衣服趴在了阴沟边上,再把木澡盆“哐当”踢到了旁边,把自己的盆放到水笼头下面。

张奶奶听到有人动她的澡盆,就会冲出来,两个人对骂开了。张奶奶毕竟上了年纪,吵不过潘家阿姨,但她的持久力很强,站在潘家阿姨身边,也不敢去夺她的盆,只是骂着。潘家阿姨自顾自地洗衣服,嘴也没闲着,来一句顶一句。等她洗好了,早就回去了,张奶奶还站在原地骂着。有时候骂着会哭起来,她的哭声里好像有台词似的,却听不清在唱什么。这个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张奶奶拣起了自己的湿衣服,也不拧干,搭在窗户台上,就回屋做饭了,她一边做着一边哭着。

我家在二楼,这里最高的就是二楼。水泥台阶延下去,就是张奶奶的家。我闲得无聊,趴在台阶扶手上听张奶奶哭的词。她房间用的是黄炽灯,朦朦胧胧能看到她弓着身子在做饭,她用的'是汽油炉,小炉子很矮。过了一会,我妈喊我吃饭,我就进屋去了。进屋以后,还隐约能听到张奶奶在哭,新闻联播开始了,哭声就模糊不清了。那一刻,我觉得人老了真的很可怕。

一直到晚上,我妈给我洗了脸搞上床以后,家里两道门都锁好了,张奶奶的声音还会不时地冒出来。妈妈给我展开了斗篷,张奶奶的哭声就像一柄不依不饶的锥子,不断地刺向斗篷,接着又被斗篷压服了下去。那哭声里满藏着愤怒和发泄,将她的声音勒得很细,又迸发出更强压抑的生命力。夜色无限地拉长,杂院随着温度的下降而冰冷起来。这时才发现,城外还是不同的,人们更加尖锐用力地生活着,在狭小的空间中发出最大的声音。

其实,城外的生活并不比城内孤寂,从中华门城堡两边的马路弯出来,热热闹闹的街市和自行车流混在一起,像趟入了另一条河流。我们家就在河流的第一个分支,进去没多远就到了。

巷口总停着各式卖东西的,有时候是烘山芋的炉子,有时候是炸炒米花的推车。更多时候被一个修鞋的占着,修鞋也修伞,黑乎乎的鞋子旁边堆着五颜六色的伞。修鞋之前,会用一个挫子把鞋底挫平,脏东西挫掉,露出鞋底的内层。这时候才能上胶补鞋。补好后,再用尼龙线钉起来,要来回多钉几道,鞋子才重新结实,甚至比刚买来的时候还要耐穿。我蹲在鞋摊边看,修鞋的是外乡人,脸跟他身上的胶皮围裙一样黑。

我看得久了,他会抬起眼来瞅一眼,一般他不会理我。有一次他突然说了一句:“小心我把你带走!”可把我吓坏了,他语气不像是开玩笑。那个年头虽然拐小孩的不多,但由于我从小受到关于“老拐子”的教育太多,让我警觉性很高。我不敢跑,怕他看出来我胆怯了,于是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慢慢地起身,慢慢地踱进了巷子。一路上我想了很多画面,猜测了诸多可能,他有可能会跟在我后面,趁我不注意把我挟起来就跑。小巷子两边都是人,我做好了随时喊救命的准备。

经过家门口的时候,我怕他知道我的住址,今天不下手,以后会找机会的,于是我继续往前走着,一直走到小学同学大毛家门口,拐了进去一条更小的巷子。我装作拐弯,不经意的眼光往后溜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大毛家的门外,他家也是一个杂居院,院子门半掩着,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人。有几个放学的低年级小孩三五成群结伴过来,我趁机跑了起来,从巷子后面穿回到我家杂院的后门。到我进院子时,回头没有看到他跟过来,但我仍然不放心,以后几天我都不敢路过巷口,怕被他发现了。那几天,我总是拉着同班同学一起走,绕很远的路,从后门回家。

后来我搬回了城里,再也没有机会到城外了。过年的时候,实在闲得无聊,就去中华门城堡。城堡要收5块钱的门票,因为过年,城堡的台阶上立了纸扎的兵马。寒冬腊月,北风吹着兵马身上的衣服“扑愣愣”地响。天太冷了,我们没有登到最高处,只是趴在城墙洞眼往城外看着。曾经住过的那个巷子口已经被夷平了,盖了一栋五层高的商品楼,窗户都用不锈钢的栏杆给封住了。

我想,太好了,那个让我担心的修鞋铺总算搬到别处了,那个修鞋的人总算是走了,我为自己儿时的警觉感到自豪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