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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火柴散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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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玉儿感到窗外天光大亮,一骨碌坐起来,抱起书包就跑,心里慌慌着,怕是要迟到了。

天堂火柴散文欣赏

一阵凉风吹过,她打着激灵想,真像父亲说的立秋三场雨,麻衣高高起,自己的的确良小褂有些单薄了,谁让自己起晚了呢,身上一冷,她似乎有些清醒了。

天色昏黄昏黄的,就像土墙的颜色染过的一样。树上的鸟也叫了起来,稀稀拉拉的,不像从前叽喳的那么兴奋热烈。那个放羊的老汉怎么挥着他的鞭,把羊群往回赶呢!大清早的,还有人坐在路边拉闲松呢。看看天边,云彩红彤彤的,没变红的团云也镶嵌着金边,把彩云撕扯成各种形状,太阳似乎还在努力地往地平线上跳吧,隐隐地,似乎有一朵更艳丽的云也在向天空的边上升腾着。

玉儿茫然四顾,路上怎么没一个去上学的同伴,想到此她更着慌了。母亲扛着锄头急火火的迎面走来,劈头就问干啥去?上学!母亲“哧”的一声笑起来,你上学上迷了,这是星期天的下午,傻妮子!玉儿一下刹住了脚丫子,定睛看了看,云彩在去学校的方向,那是西天的落霞。难怪,总觉的这个早晨不正常了,有种倒过来看画般的感觉呢。何况,玉儿一向是不迟到的好学生。

第二天晚饭时,听奶奶唉声叹气地和母亲说起老姨奶,说她孤苦伶仃的走了倒好,走的干净,早早去天堂享福去了。小玉倒不明白老姨奶去哪儿了,就问,母亲说昨天晚半天的事,你老姨奶在厨屋里做饭着火了,就再也没有出来。玉儿反驳道,不对呀!一大早,远远地我还看见老姨奶在学校小树林里扫叶子呢,母亲说你魔怔了,见惯了,自然地就感觉那儿有了她的影子啦。小玉有些恹恹的烦闷,早早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想树林里的那个影子,想老姨奶。

老姨奶的小院就在学校后面,漫过墙的豁口,几步路就到了。所以,平时玉儿值日忘了带扫帚或水桶,自然就到老姨奶家去拿,奶奶指给她的,她是奶奶很远的沾亲带故的姐妹,人挺随和。

每天她起个大早,天刚蒙蒙亮时,树叶就一堆一堆的扫好了。学生们还没出来早操呢,她就悄没声地走了。她的小脚乍扭乍扭的,似乎只能拾到这样的柴火了。

有一次,她去送扫帚,老姨奶正在临屋墙搭的棚子里烧火。老姨奶说,饿了吧,干粮快熟了,吃了再走吧。玉儿顺从地放下书包,院子里真干净,只有一棵老椿树撑起一院的清荫和寂静。

她走近那个厨屋,一股树叶的清香像一只只无形的蝴蝶飘来飘去,吸附着玉儿一身的汗腥气。满屋子的落叶,一部分用袋子垛起来,散落的都快涌到锅门脸了。老姨奶被火光映的糍糍的目光怜爱地看着她,让玉儿不知如何相握,只好学着老姨奶一把一把地传着树叶,树叶似乎还挂着油脂,树脂的香味在灶膛里嗞嗞有声,交缠着馒头逸出的麦香,整个厨屋弥漫在一种好闻的气息里。树叶的火有些虚,虚飘飘的像在跳舞,舞着烟火的丝绸,火光映着一老一小凝神的脸,微醺的气氛里,灶膛的火烘热了玉儿漫长一生的一个时刻,人与火都迷离了。

奶奶说过,老姨奶好静,不大喜欢与人往来,有人听到她在说话,原来是对着老椿树在自言自语。玉儿注意到了,那棵树真高大,英挺,像一棵树王,玉儿相信只有能听懂人说话的树才会长得这般不俗。不像自家里,树种了一周遭,有的.连小花鸡都可以驰着墙头飞上去打鸣拉粪。说心里话,歪脖子的枣树可没少喂了小馋虫,五股八叉的石榴是街坊四邻分享的中秋圆月的供品,香椿树是母亲的宝,香椿芽年年发,三伏天的凉面条万万少不了它。话归齐了说吧,中吃的不中看。

一间卧房低矮陈旧,清贫如洗,角角落落安排的妥妥帖帖,拾掇的停停当当,像是等待着玉儿的到来。

吃饭的时候,老姨奶拿出一个很俊的小碗,白白净净的,细细的瓷,碗沿上有一圈蓝蓝的缠枝莲,玉米糊糊盛在里面也照的娇黄娇黄的稀罕起来,贴着薄薄的碗沿吸溜着,从来没有过的香甜。玉儿想我家的那些碗可瓷实着呢,厚厚的瓷快赶上大水缸了,胖胖墩墩的憨态可掬,八级大风也吹不倒的样子。长年累月被齿痕唇印磨损的碗沿浮泛着锈渍,也只有这样的碗端在弟弟妹妹脏兮兮的小爪子里是稳妥的,是爹娘所放心的。老姨奶的心性也把她的物件都养的耐见人看,真好!小玉心里起了莫名的恋恋,一种毛毛草草的东西让心里怅怅的,又像泡过水的豆粒暗暗往外拱着小芽芽。

端着端着愈是爱不释手地小心,愈是怕它在手心里脆碎了似的,碗还是滑脱了。

天色已晚,小玉要走了,路虽不远,小玉却是怕走夜路的,但老姨奶年纪大了,还是地瓜似的小脚,所以小玉笑着说不怕。

老姨奶转身在门后的小筐翻出碎碗的两个瓷片,让玉儿擦擦看,像擦火柴一样,眼前刹时绽开一朵朵火星。老姨奶送小玉到路口说当个玩意吧,走起路来就不怕了。

小玉边走边擦,那火花一会儿像过年时爷爷给她买的提溜筋,一会儿又像天上的星星在眼前约会,星光缭乱,像有一个执火者让身边的黑暗裂开一点儿缝隙,无数萤火虫就飞来引路了。一路上她洒下了多少火的种子,自己也数不清,走到家门口的狗叫声似乎才把她从一个缤纷的梦里惊醒。她自己也感到惊讶了,以前走夜路老觉得身后跟着什么似的,越是寂静的胡同那声音膨胀的越是瘆人呼啦的。而今晚,这精致而冰凉的瓷片,竟向她展示了它属于火焰的那部分,难怪,书里说古人可以生起篝火,防御虎豹财狼,手里这小小的火花也帮她吓跑了妖魔鬼怪呢。想到此,小玉不禁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瓷片,瓷片放着白玉似光泽,她一直珍藏着,不让任何人碰。这一夜小玉想着念着老姨奶似睡非睡的,盼着夜走快些,她好到小树林里看看老姨奶还在不在。

鸡叫头遍的时候,小玉就爬了起来,顶着满头的星星向学校走去,她似乎看到小树林里老姨奶晃动的身影了。一下,两下······轻轻地扫着,推着那些叶子,依着偎着堆在一起,她的竹扫帚似乎怕扎疼了叶子,又怕尘土污染了叶子的黄衣裳,所以才那样小心翼翼。近了,树叶的哗哗声,更近了,树身后面恍动着一个影子,那是老姨奶么?扫地的声怎么这么粗重呀,急火火的,起落间扬起一阵阵尘烟,一阵顽固的风刮过,一些树叶又悄悄的溜到她的身后,似乎不愿跟着她走,重新躲起来等待着,一双怜惜目光的召唤。

没有人对他喃喃而语的老椿树,也一夜枯萎了,那场雷电来的,像天上甩下了一根长长的黄金绳,搭给了老椿树,树随人去,人们传的总像自己亲眼见着的那样。想来,传说是对生活的一种影射,像一面哈哈镜对物是人非长长的,扁扁的,又神乎其神的抻拉,像铁匠熔炼了废铁,打制着内心期待的铁器。

小玉常常想起见老姨奶最后一面的情景,那是出事前的头天下午,小玉去送一根抬水的棍子。喊了两声没人应承,小玉望向里屋,老姨奶蜷缩在铺上,瘦小的,显得床很宽大,空荡。老姨奶也许睡着了,小玉便没心没肺地一溜烟跑了。小玉一直认为自己是没心没肺的,不然······小玉一想便有些后悔了。她的后悔像一片秋叶,就算熬过了秋风秋雨,也抵挡不住冬季的严逼。但老姨奶不盈一抱的样子极似一片蜷曲的树叶,那是人老去的样子。奶奶也像这片展不开的树叶时,在睡梦里安然离去。

奶奶围着锅台终于转老了,锅台边站上了母亲的身影。似乎一开始就在那里忙碌,她短小的腿扑扑腾腾冲刺着,锅碗瓢盆给她打着鼓点,火,烟色,汗水抹着脸上的油彩,孩子们把汤喝的吸溜有声,菜吃的津津有味便是对她的喝彩了。

炊烟在日子里直了又弯了,玉儿在屋里写作业,邻家婶子来串门,悄悄对母亲说,咱孩子多,可娇惯不过来,该使唤的就得使唤了,不然大了不成人。母亲点点头,她深知玉儿是不听吆喝的,越训越倔强,她的心性会自己长的,唠叨多了无用。

一天,玉儿像往常一样放学回来,厨屋没了母亲的身影,到里屋一看,瘦小的母亲躺在铺上,微曲着,恍惚间像那片飘走的叶子——床上的娘,也似老姨奶不盈一抱的小。老姨奶的死似乎唤醒了玉儿身体里某一部分的苏醒,忽然间有泪盈的感觉,她觉得时间的魔法师在那一刻又揭开了苍老的秘密,不过是提前了许多年的预演,母亲的腿跑累了。母亲病了,她感到家里的饭应该由自己来做了。

厨屋里有玉米秸,棉花柴,不多的麦秸,平时见母亲做饭,没少耳熏目染。麦秸的火虚但容易着,是旺火的引火草,这几天潮湿,那些火先变成浓烟熏着呛着小玉,当火实实的旺起来,玉儿还是感到那片火光的明艳,热烈,那种实心的柴火燃起来哔啵有声,看到出神处,火便魅惑起来,很让人产生一种飞蛾般的冲动了。一顿饭下来,玉儿的身上粘了柴屑,额上的刘海还让火舔焦了一绺,指缝间的烟黄萦绕着柴草味,但那些烟火呛出了玉儿的懂事。

即使母亲做饭的时候,玉儿也会搭把手,锅台边上便是母女的二人转了。淡紫色的炊烟在树梢上缠绕,同向晚的天色融在一起,流转着乡间一种熟稔的日常气息。

日子就这样与火厮磨开来,少不更事的小玉也知道时常提醒自己,别忘了,晴日里多摊晒柴火,懂得未雨绸缪了。什么火硬什么火软什么火做什么饭,渐渐了然于心。人们风风火火的来了又去,平常人带着平常心的意味。他们活得认真,没有半点敷衍,有几分真,有几分暖,有几分自喜,粗糙里还有几分微微的放肆,慢慢将身心从微贱而艰难的日子里释放出来,这样的受活很古老,活成一种宿命的味道。

玉儿在沉默中成长,好像青草,又像中午的阳光,她的话总说给自己的心听,带着一颗纯白的心遁逃进一个虚飘的,远离宿命感的世界里,依靠在亭亭的生命树下,那里只剩下遗世独立的清幽。

有时正吃着饭,一看见西天的落霞,她就不管不顾地放下碗筷往外跑,开始,她想看看那些火冢似的云彩会不会现出老姨奶蔼然的笑颜,诺大的透天之光里,只有一队小如青芥的雁阵正隐隐而过。

假如人间真有一个设定的天堂,那如诗如画的彩霞会被怎样的天堂火柴擦亮?她摸摸口袋里随身带着的瓷片,在一个小女孩的洪荒时代里,两个相激的瓷片就是醒着的火柴,每每擦燃这些花火,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哭泣,不会害怕。

炊烟一日一日地指向高处,日子看似走的很远,却还在原地打转转。

仰头看,在空虚的天际,也许这世间还有一种美的意味,有别于人间的烟火,那就是经世多年的玉儿,磨进了掌纹和身体的火之魂,点亮的另一个世界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