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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我什么都不相信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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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我什么都不相信,包括自己,直到整个世界。

二十多年前我什么都不相信散文

那天,我突然头痛。当时,我在河南省的黄河岸边,给一个农民种麦子。我爱极了麦子。突然头痛,我决定回家。家里有年迈的祖父祖母。我离开村庄来到街上。街边坐着一个孤独的算命老头儿。我想提前知道祖父祖母好不好,心血来潮,想算个命,就走到老头儿跟前。老头儿给我算了,不外乎说一些有小人之类的话,然后管我要两块钱。我钱很少,舍不得。我舍不得,还有一个更重的原因,就是我认为:老头儿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让我满意的话。

我弯下腰,拿起老头儿的手,说,我也给你算一个吧,抵消。

在老头儿还犹豫的时候,我开口说了。我说,你有两个老婆,四个儿子,他们全都不管你。

老头儿十分惊讶,脸上满是疑惑,说,你怎么知道?

我算的。

算的?老头儿立刻紧紧地抓着我的双手,站起了身,你教教我!

其实,我哪会算?我就是开口随便乱说,竟然都被我说中了。我看老头儿这样的表情,就问:可以抵消吧?

可以可以。随即,老头儿把我抓得更紧了,我拜你为师吧。

我把我的手从老头儿的手里挣出来,走了。十多步后,我回头,看见老头儿还站在街边,呆呆地看着我。

我坐在了回家的火车上。我穿着草鞋。这草鞋是我早先离开四川省时穿来的。因为真心热爱,在河南省,我一直舍不得穿。在河南省我穿布鞋。那年,我穿烂一双新布鞋。上了火车后,我把布鞋换成草鞋。烂布鞋就扔了。我随身的行李只是一个装化肥的编织袋。也是我离开四川省时带来的。人人都可以看出:我是一个标准的农民。那年月,农民外出很少。那年月,还不兴打工呢。我的头还很痛。我双手捧住脸,强忍住,不让自己哭。

我的对面坐着一个正在抽烟的中年男人。这男人绝对是城里人,像一个大工厂里的采购员之类。他一边抽烟,一边夸夸其谈。我讨厌烟味,更讨厌他的夸夸其谈,但是,没有办法不让别人这样。

于是我低着头。不知道我低了多久的头,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额上。我抬头,看见我对面坐,换成了一个中年妇女。当我抬头,中年妇女缩回了自己摸我额的`手。

中年妇女满面春风,给我笑着,说,我换了好几个位置,才来到你跟前。

为什么?我问。我不懂,她为什么要来到我跟前。

我一上了火车,就开始找你。

噢。我更加不懂了。

你不是一般人。

我什么不一般?我是农民。

你不是。

我是什么?

你是秀才。

秀才?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是不是头痛?

是。

你是不是由于头痛了,就想回家了?

是。

你回家就对了。

为什么?

你婆的右腿摔断了。

噢!

我惊慌得站了起来。

快坐下,不要激动,你婆虽然摔断了右腿,但是不严重,她已经得到了医治。

噢!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而且,我一上火车就在找你,找到你就是为了告诉你,我还想给你说,我想和你做一个好朋友。说着,中年妇女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我。那时候国家刚发身份证不久。我家在成都,欢迎你今后随时到我家耍。我比你大很多,你可以叫我姨。

姨。

哎。

快把我的地址抄下来。

我很听她的话,当即找出纸和笔,抄下了她的地址和姓名。

之后,在火车上,我得到了这个中年妇女无微不致的关怀,几顿饭,都是她买给我吃的。当然,是火车上最好的饭。下了火车后,她再三,再四地嘱咐我,今后无论如何要给她联系,去成都,一定要找她,她会一直等我的消息。

我和中年妇女分手,就坐上了回泸州的汽车,我回到家时,已经是那天的傍晚时分了。

我的祖母,就是中年妇女说的婆,正躺在床上。看见我走进门来,她当即就哭了。她一边哭一边给我说,连春,你终于回来了,我的腿断了。

我晓得了。我说。

你晓得了,你咋晓得的?

我不晓得,我咋回来了呢?随即,我问,哪个帮你医的?

一个医生。

哪里的医生?

不晓得。

还痛不痛?

有点。

噢,那,你还医不医嘛?

要是那个医生再来给我医一回就好了。

你晓得那个医生住在哪里不嘛?

不晓得,杨昭龙的妈带来的,听说是河那边,罗汉场上面哪个生产队的。

叫啥?

不晓得,好像叫……九爷。

九爷?

对了,就叫九爷。

好吧,我去给你找。

你不吃饭?

我不饿。

说着,我就出了门。天已经快黑了。我一路跑着,终于赶上了从阀门厂到罗汉场的最后一班渡船。在船上,天就下起了雨。

过了长江,走到了罗汉场街上,天完全黑了,又下着雨。尤其让我不知所措是:这长江对面的罗汉场,我非常不熟悉。我问了很多人:晓不晓得一个医生叫九爷?没有人告诉我。最后,我问到一个老头儿,老头儿反问我:你晓不晓得他是哪里的嘛?我才想起,说,是这罗汉场上面哪个生产队。

噢,上面的生产队多了,老头儿说,上面有好多座山,山上全埋着死人。

全埋着死人?

武斗死的啊,武斗泸州死了好多好多人啊,全埋在这些山上了,你上山,要小心,那些山上都没有人敢去,晚上更没有人敢去,你明天白天去不行吗?

我婆的腿断了,痛。

噢……那你要小心啊。

谢谢了。

不谢,小心啊。

给老头儿挥了挥手,我就朝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果然走到了山下。我开始爬山。天完全是黑的。又下着雨。雨越来越大了。到处都是坟。我走进了无数座坟之间。就这样,我不知道在一座又一座坟之间走了多久。就在我差不多要绝望的时候,我叫喊了一声:上帝保佑。

叫喊过上帝保佑后,我摔了一跤,竟然从无数座坟之间,摔进了一块麦地里。即使是黑暗中,我也能感觉到我已经不在坟地里,而是在麦地里了。我拿手摸着麦地的壁,一直这样摸着走,竟然走下了山,走到了一条公路上。

当我已经走到公路上时,我才发现:我的身上早已经湿透了,不是被雨淋湿的,而是被我自己出的汗弄湿的。

我顺着公路朝上走,走了很久很久,公路分叉,我随便选了一条,反正分开的两条,我一条也没有走过。走了不知道多久,公路又分叉,我又随便选了一条。然后,我离开公路,走小路。我走这些路,全是在下雨的黑暗中。

小路一条一条又一条。

我只管走。

在黑暗中,天又下着雨。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是走。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我快要——差不多——已经走不动了的时候,突然,我看见有一盏灯。我就朝着灯走去。原来是一座草房。我站在门口,敲响了门。

里面有人问:哪个?

我回答:我。

我就推门,门竟然是开着的。我走了进去。

一个老头儿,正一手提着裤子,站在尿桶前,哗哗哗地撒尿。

你是哪个?老头儿看见我是一个陌生人,就问。

连春。

你找哪个?

九爷。

我就是,可是我不认识你啊。

我刚从外地回来,我婆的腿摔断了。

噢……你是不是河对面,那半山坡上的,姓白,你叫白连春。

是。

你咋弄晚了才来?

我刚回家。

噢……你一回家就来了,那,你吃饭了吗?

没有。

我给你煮面吃要得不?

要得。

你一身都湿透了,快脱了衣服上床吧,不然,你要感冒了,我煮好面,就给你端来。

要得。

不一会儿,老头儿就煮好了面,端了来,我立刻吃,吃了,我就睡。不知道睡了多久,在睡中,我被老头儿叫醒,起来吧,老头儿说,我们赶紧去你家,要不来了人,就去不成了。

就是这个老头儿,又一次到我家,给我祖母医治。果然,我祖母的腿就好了很多,她后来可以拄着单拐走路,再也没有听她叫喊过痛了。

原来,我祖母是被泸州五中一个学生撞倒,摔断腿的。这个学生家也很穷。我们没有找他家赔偿一分钱。

那是二十多年前,我什么都不相信。我后来多次经过成都,没有去找那个在火车上摸我额的中年妇女,我抄下的她的地址和姓名,也不知道被我丢失在了哪里,我也没有去看望医治好我祖母的九爷。我把他们两个人,全忘得干干净净了。不知道现在他们是否还活在人间?

最近几天,想起这一件事,这许多事,我的心很难过。我以前的心,实在太坚硬了,一点也不慈善。

我是一个什么都不相信的人,虽然在需要被保佑的时候,我会开口叫喊:上帝保佑。

不知道从现在起,我开始相信,会不会太迟?

现在,又一次到了我需要被保佑的时候。

亲爱的上帝,我天上的父,我保证:从此开始,我全心全意相信,会不会太迟?

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