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应该吓唬娘散文

带娘上了一趟超市，回来后我很后悔。

其实我知道超市里没有红薯母子，超市里的红薯被人扒来扒去干瘪了多日，哪里还能发出芽来呢。而我娘买红薯是要下秧子的，妹妹的厂区院子里有大块大块的空地，黄沙土，正适合种红薯。

我知道超市里没有红薯母子还带着娘进去，是因为我想让娘见识见识城里的超市。家乡的集镇上也有超市，但规模不大，没有电梯。

我带着娘径直走向电梯口。踏上电梯的当口我伸手挽住娘的胳膊，娘似乎挣扎了一下——六十五岁的娘还健壮，她从来不需要别人扶。但娘很快就不动了，并顺势抓住了我。随着电梯的滚动，娘踩在台阶边沿的一只脚渐渐悬空，一瞬间，她的手指在我的臂弯里慌乱而紧张。娘终于不动声色调整好了两脚的位置，并在我臂膀的有力引导下顺利跨出电梯。我昂然走在货架间，心里面却满是羞愧。

都怪我了，我没有告诉娘要上电梯是因为我怕我说了她肯定要退缩。娘跟爹不一样，爹更像个孩子，什么好玩的你只要跟他说，他总会欢喜雀跃说好啊好啊我去我去，而娘总是不稀罕，说，有啥看头，不去！超市里的电梯大多会有“勿踏黄线”的标示，我也没有提醒娘，我怕郑重其事的提醒会让娘觉得不自在，再说，娘腿脚还利索，踩着黄线也没关系，主要是，有我在呢。

是我太浅薄了，超市的规模再大电梯再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有“让娘见识见识”的想法呢。娘最终顺利的搭乘了电梯，可我哪里顾及到娘站在电梯口时的疑惑茫然、脚下悬空时的恐惧紧张、步出电梯时的小心慌乱呢。娘不再提买什么红薯母子，面对琳琅满目堆积如山的货物娘只是一味说，走吧走吧，没啥可买的。下楼的时候我直接把娘带到步行梯口，娘看一眼旁边不停滚动的电梯，指着步行梯急切道，这个楼梯让咱走吗？我忙说，让啊，就是让咱走的。娘立即如释重负，说，那咱走这儿

看娘小心翼翼走在咚咚作响的铁皮楼梯上，我禁不住深深自责。我吓到了娘，娘本来是强大有力的，她曾经是我们家的队长。她能够井井有条操持家务，也能够耕种锄垅打理农田，她能亲自骑着电车在家乡腊月的集市上穿梭从容，也能独自搭上长途车到远方的省城走亲访戚。脑血栓后遗症让爹变的多疑易怒脆弱烦躁，很多时候我们委婉细致百般劝解比不上娘冷嘲热讽三言两语，甚至她不说话，只是一瞪眼，爹也就乖乖就范安静下来。

我们一直都觉得娘是我们强大的靠山，可是突然间，娘就老了。娘的衰老开始于娶了孙媳之后。娘不再是家里唯一的婆婆，当了夹杆子公婆的哥嫂动不动就说，你老了，啥事你别问，别管，别操恁些心！娘慢慢靠边站了，她渐渐意识到自己老太奶的身份，每天抱着笸箩坐在墙角剥花生种，脸上的冻伤渐次消肿，也就松弛出一脸慈祥来。

从家乡出来，跟女儿们在一起，在爹这个群众的爱戴依赖下，娘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强干与威严，依然在我们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指导训斥，依然在爹“闹人”的时候显示着主心骨的权威，只是有时候指点议论完了会补充一句：我不管，我只是说说，你们爱咋办咋办！

娘已经觉察到自己老了，我不该再把她带到一个陌生杂乱的环境中吓唬她，让她因无助而更觉得无力。我当然还会想办法带娘玩，但我会更多的赖在她能够驾驭的领地里装痴卖傻。彩衣娱亲应该批判吗，我看也未必。红薯母子没买到，过段时间我会趁大清早到农贸市场或郊区路口蹲点溜达，买红薯秧子，然后，帮娘在起好的地垅上点水插秧。朝露沾衣的初夏清晨，赤脚蹲在薯秧严扑的苗垅间，脚下是丝丝凉意，抬首日轮嫣红。起身抚一下玉米缨的诱人招摇，俯身嗅一下荆芥菜的醉人清香，扭身摘一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回身揪一枚饱满润泽的红番茄，绿肥红瘦大快朵颐，嚼着嚼着大声喊，娘——我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