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我们的爱与疼痛随笔散文
离开老家二十年了，老家门前那棵漂亮的栀子树，却仍在记忆里枝繁叶茂，生生不息，隔三岔五地漾出丝丝缕缕的幽香，撩人神思……
自我上小学起，父母每年春天总会有一段时间如辛勤的村民一样忙碌。不同的是，村民们是在田地里种下庄稼，秋天必会收获或多或少的果实；父母却是年复一年地在门前两侧对称地种下两株栀子树，那些从集市上精心挑回的生机勃勃的栀子树，无论父母怎样小心呵护，总是植下不久就翠叶褪尽，枝枯根烂，只剩下光秃秃的主干，如两只老人枯皱的手，无辜地仰问苍天……
终于，在不知第几年，门前左侧的那棵栀子树很憔悴地挺了过来，父母甭提多高兴了！村里的老人获悉后说，很可能是你家门前的土太硬，缺少肥料，没有多少耕作经验的父母毛塞顿开。那时，父亲已在城里工作，很少回家，但只要回家了，必会和母亲一起伺弄那棵栀子树。隔不久，他们就会小心翼翼地翻开栀子树根部的土壤，轻轻地捧出散落的细土，一点一点地掏出一个凹槽，将精心配置的肥料一层层地铺在凹槽里，最后填土，还原，踩实。为防止家禽的破坏，父亲还抽空用盖房剩下的完好的红砖给她搭了个“小院子”！待她长出一定的形状，父亲又用绳子、支架等固定其枝条，重塑和保持她的形体。果然，她不负众望地出落得亭亭玉立，苍翠欲滴，圆锥形的身段随风婀娜，宛如一个正跳芭蕾的美女！
但，好景不长，在花期到来前，总会有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大青虫，把它碧玉般的叶子，一举两得地既当居室又当美餐。对那翠绿色的慢慢蠕动的胖家伙，虽惟恐避之不及，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担当起了自封的驱虫大将军。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屏住呼吸，用清水浇，筷子夹，喷驱虫剂等等。苦心总算没白费，虫子消灭了，绿叶自由了，花蕾保住了，栀子树长得更欢快了！奇怪的是，自栀子树茁壮成长后，父母就不再在她身上花费过多精力了。
某天清晨，第一朵栀子花终于在我们的望眼欲穿中巧笑嫣然，嫩黄的花蕊在雪白的花瓣中欲语还休，我们欢呼，我们拍手，我们大笑，然后就有点遗憾：为什么我们守在她身边等待花开的分分秒秒她都无动于衷，偏要乘我们不注意时花颜突绽呢？真是个淘气的家伙呀！当以后每天都有几十朵洁白芬芳的栀子花，同时如碧天里的星星，闪现在碧玉般的的叶子间时，招来的村里人大把大把羡慕的目光，让我们的骄傲和成就感前所未有的膨胀！虽然我们和母亲一样都不爱佩带栀子花。
无疑，她现在是村里人公认了的形体最美，开花最多，花朵最大，花香最浓，赞誉最高的栀子树了！然而，这份欣喜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住手！”我从屋里一个箭步冲出来，对一个正欲抬手摘花的外村农妇急急地吼道：“这么漂亮的一棵栀子树，你就忍心摘走栀子花破坏她的美吗？”
这是我第N次守在屋里提防“采花贼”成功了，村里人都已经知道唯我家的栀子花是不可乱摘的。她露出我见惯了的惊讶：“种栀子树不就是为了那股花香？还能当饭吃了……”
“我们家的栀子树是这个村最美丽的栀子树，花是用来欣赏不是用来戴在头上闻香的！你看，树上哪有摘取的痕迹……”我打断她的话，她也没等我说完就如看外星人般盯了我一眼，摇摇头走掉了。
“你家的栀子树才不是最好的呢！”前几天来偷花未遂的红拨弄着手里一朵歪脖子栀子花，用鼻子夸张地嗅着满脸不屑地说：“玲子姐家的栀子花才是最好看最香的！她总把新鲜的花送给我们，还帮我们扎在辫子上！戴过她家的栀子花，连头皮都是香的呢！”
我一下子从云端坠入地面，暗暗决定一定要去看看玲子家的栀子树，一比优劣！
“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来，尝尝我们家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新鲜荸荠，看好吃不好吃！别客气别客气，多拿点，拿好的，别拿那些挖破皮的……”
“好吃好吃！大伯家的荸荠最最好吃了！全国第一！”
“就是就是！全世界第一！”
我双手靠拢抵在胸前捧着不断滑落的荸荠还愣着，围着吃荸荠的一帮子小伙伴就兴奋地嚷开了。
“瞧你们这些小家伙，嘴上抹了蜜了，今年天气不好，没有往年产的好，你们爱吃我就都不卖了，随时都可以去我家西边那块田里挖，挨着挖别乱挖一气就行……”
“大伯真好，谢谢大伯！”
“大伯是我见过的最最好的大伯了……”
“哈哈哈哈……”大伯爽朗地笑了，用因长期劳作而生满老茧的大手拍了拍吃得满嘴是汁的小伙伴。
“他们都被大伯的荸荠收买了，不说实话！海华家的荸荠才好吃呢，听海华说他们家的荸荠种子是他爸专门托人买的优良品种。”
我撇撇嘴，低低地跟身旁的秀敏姐耳语。秀敏姐是村里的.高材生，正在镇上读高中，我想她一定会和我一起捍卫公道的。
“你吃过几次她家的荸荠？”秀敏姐朝正在大伯家吃得欢的海华努努嘴：“她家的她自己都没吃过多少吧，全被他爸扛到集市上换银子送上麻将桌了。”
秀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用清澈的眸子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一眼：“有句话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有一天会懂的，什么样的，才是最好的……”
那天，我捧着在胸前堆得像座小山似的“最好的”荸荠，品味着秀敏姐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思索着她最后那句话，不觉间就到了玲子家门前，一眼就看见了她家那棵乱蓬蓬的栀子树，东倒西歪的枝条上不剩一朵盛开的花，枝上还有几处摘花时扯出的新的旧的伤痕，地上还散落着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这就是她们说的最好的栀子树……
还没等到我理解秀敏姐的话，很快全家就随父亲迁往城市了。我是那样地惦记门前那棵凝聚着家人太多汗水和感情的栀子树，甚至超过了我想念任何一个儿时的玩伴！雨后还会有人替她梳理枝条，整理小院子吗？万一哪个放牛娃不留神让蛮牛舔走了树叶可怎么办？她还会绽开满头飘香的小云朵吗？母亲被我缠烦了，敲了一下我的脑门说：
“你这个傻孩子，原来种她就是为了给大家增添一点芳香的啊！你父亲在城里工作回家少，平时乡亲们没少帮忙，你也没少吃他们地里产的瓜果，咱们家又没种田，只好用村里人喜欢佩带的栀子花作为回报了。现在，我们离开了，那棵栀子树就是他们大家的了，她一定会长得更好的……”
原来，玲子家的栀子花和大伯家的荸荠真的才是最好的！它们就像老家的乡亲们一样朴实无华，无私奉献，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淳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绵长的甜香，就像玫瑰香！
记忆里，那棵二十年前的栀子树，仍枝繁叶茂，生生不息，隔三岔五地漾出丝丝缕缕的幽香，撩人神思……每当想起它，我就不经意地想起了秀敏姐“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话，想起吃过无数次的乡亲们送来的亲手种的瓜果，他们都提醒着我，做人做事，什么样的，才是最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