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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和蛐蛐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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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并不清楚,我与他的机缘起自哪一天,就像他不清楚我到底什么颜色一样。

老房和蛐蛐的散文

我与老房相识,最初是从一只蛐蛐开始。

老房讲课时,即兴讲到他看得一部电影,更确切点是一个电影的镜头:末代皇帝溥仪孤零零坐在龙椅上打着瞌睡,手中蛐蛐笼里传来“呿呿呿”的叫声,最后在秋日的黄昏暮色里,溥仪在大殿门前的台阶上,放走了那只蛐蛐。

老房问我们,这个镜头怎么阐释。我就坐在第一排右侧,传说那是学霸的位置。我站起来回答了这个问题,老房的表情里有一星半点的尴尬,然后说我和他想的一样。

这大概是我上老房的课,回答的唯一一个问题,然后我们算是面对面交流过,而不仅仅是他讲我听。只可惜我太不起眼,不起眼到老房记不得我的样子,亦不记得这个问题。

后来,老房给我们留了邮箱,我发给他一些我的习作,紧接着他就一翅飞去了海南。对于老房的客居琼州,似乎在有些人那里讳莫如深,而我自然是不清楚缘由。

直到有一天,老房回我一封邮件,就我的习作做了些点评,那时我正兴冲冲地参加一个省内的征文比赛,风头正劲,于是,洋洋洒洒给老房回了一封不算短的邮件。

没过多久,我接到了一个来自海南的电话,是老房。而老房打电话的动机,颇为有趣:

“我之前看你的文章和回信,觉得是个男孩子,潇洒自信,可是最近我又看你的文章,怎么又变成了女孩子,多愁善感,我打个电话的目的就是确认下,你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老房是个坦诚又没有多少心机的人,自我看来是这样。即便他想掩盖些什么,却是连我这样的后生都可以看穿的。所以,我们可以下一个定论,老房是位有赤子之心的师长。

我时感老房软弱,难举重若轻,当然这也是我的一弊病,我承认且有意规避,而老房怎样处理,我不清楚。我妄自揣测,他大概总是想不开的。毕业前夕,我偶逢了社会的一些丑恶,老房得知后,义愤填膺,字里行间都是愤怒和无奈。而我则在不日消沉后,豁然开朗。

在老房看来,我的豁然开朗有些不可思议,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以老房的眼力,他看不清我的颜色,难免会对我生出些无谓的挂念。

在老房的印象里,我只是那个坐在荒草地的井盖上,给他打电话抱怨“自己慢慢腐坏,为另一个世界所不容”的傻孩子,老房告诉我说:“水晶很美,晶莹剔透,可是当它被五彩光芒照射的时候,它不是因有了色彩而更加夺目么?”

而我似乎从来不是晶莹剔透的水晶吧。

老房对我也并不是只有褒扬,每每我发给他一些小说,他定要说我生活在桃花源中,不知人情冷暖,太过诗意而不够残酷。而我不清楚残酷到底要从何而来。有时候,很多道理,别人告诉你是无用的,只有你自己从经验中体会到,才彻底了悟。所以,我是从心底期待终有一天我能明白老房说的话。

我在社会上吸溜咣当了一年半载后,现今溜到体制内体验生活,在老房这一辈人看来,我是走上正轨的意思,可是我却分外难过。我非常不喜欢机关单位的工作状态,于是前几日拨通了老房的电话,大倒苦水。老房该是更放心不下,说:“过两天我回济南去请你吃饭。”

我长这么大,并没有几个人拿请我吃饭当客套话说说拉倒,有那么一个两个,堪称“凤毛麟角”,所以我非常信任“请我吃饭”这样的说辞,之于老房,更是这样。然后老房眨眼间就来了般,从天而降。

我正在上班,看到了显示海口的来电,除了老房还能有谁呢。一下班我便急匆匆往约定地点赶,灰眉土脸和一身疲倦也全然不顾了,我竟对外表的失态习以为常。我不清楚,为何我会这样笃定,奔赴一场久别重逢的约会。

公交车上,我打着瞌睡,听到“老弱病残……”的乐音,条件反射般起立,迷迷糊糊间,我脑海中总是翻腾起关于老房的一些片段。记得从前他在课上说,他去美国的那段时间,因为吃炸鸡快餐,体重飙升,回国后为了健康减肥,每顿饭都不敢再吃主食,只能吃番薯土豆。还有每逢召开他不喜欢的会议,他定要在会上闭眼默念《般若波罗蜜心经》。我随在车上走神,却也着实发生些趣事,想想我见到老房时,要不乏谈资的。

车到站,穿过熟悉的山师校园,折行到我去年夏天上班的路上,竟没相距几步路,就是老房说的地方了。我在大厅给老房打了电话,把那全运志愿者服的外套塞进包里,总不至于失仪太多。我随手翻着酒店书架上的杂志,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一转身,老房就在眼前。

老房已经不是曾经的老房了。比起从前清瘦太多,显得年轻不少,神态举止间,多了些淡然从容,风度翩翩。老房很是绅士的伸手,握指问好,社交场合的经历我并不匮乏,但是真的做到让人如沐春风的太少,多数疏忽于细节,老房的握指,让我感受到应有的尊重。即便我的装扮和淑女相差太远。

“你和我想象的样子差不多。”老房的开场白。

“因为你之前有见过我照片的缘故吧。”

老房带我去餐厅吃饭,选了角落的位置坐定,邻桌的客人正和两个外国友人用英语流利地交谈。老房把菜单递给我让我点菜,本意想吃山药,可是搜遍未发现,只好点了不曾谋面的“荷塘小炒”。老房问我“荷塘小炒”为何物?我说不知道。他便笑着问服务生,服务生说:“藕片、西兰花、卷心菜。”老房似乎非常熟悉这里的菜品,问我能吃辣否后,才点了麻婆豆腐,又另点了粗粮刀鱼,还有一个烧白菜,具体的菜名我不知道。

等菜的时段里,老房问我工作状况,谈到县级市与地级市的差别,也谈到我写的童话。老房大概是紧张的,右手捏着筷子起起落落地放到筷枕上,来来回回几次,我则想自然地融洽下气氛。

菜一端上来,老房招呼我开吃,我举筷说:“我饿了。”便埋头吃菜,老房点了一瓶青啤纯生,服务员竟询问老房是否两人都需斟酒,老房点头应允。我太久没沾酒,喝到嘴里的酒香让我分外舒畅,便不顾忌比老房喝得快了。

我询问老房在海南的境况。老房有一星半点的芥蒂,但言谈间的恳切,还是希望我能尽信:

“我是那种适应性很强的人,每到一个地方,三五个月便熟识得像自己的家乡一样了。在南方呆久了,回来就有点不太适应了,到北京,到济南,都觉得嘴唇干的要命,怎么喝水都不管用。”

我点头称是,为老房的“移栽易活”感到高兴:“都说北方人安土重迁……”

老房立马接话说:“我也安土重迁哩,我是呆在一个地方就不想动弹,但是非要动弹,我也适应得了。”

言谈间,一瓶啤酒见底,老房看我喝得开心,示意服务生再开一瓶,服务生正忙,没看到老房的示意,老房便喊:“小妹,小妹。”边喊,边向我解释:“我在海南喊习惯了,男的都叫小弟,女的'都叫小妹。”

我则给老房讲我经历过得趣闻,当然包括我在机关单位所体察到的人生百态,老房惊异于我的察言观色、洞若观火,直言:

“你确实很有欺骗性,你的外表就是个孩子啊,像个中学生,想不到,想不到。我起初非常担心你,我在想这样一个纯净诗意的孩子,在现在这个社会上要怎么活,现在看来,你还是非常有生存能力嘛。做人和写文确实是要分开的,这样是对的。”

虽然老房肯定了我的“分裂”,但我总觉得他是有失望的,作为师长,他自当希望自己的学生生活无虞,但是从审美的角度,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何况别人。我和老房说起小妖怪的事情:

“曾有个诗人,开始因我的文章和思想非常喜欢我,可是后来从我同学处得知我的人情世故,立马和我绝交。”

老房开心一笑。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我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外化,都说相由心生,真不知道真假。”我边往嘴里塞了一口白菜,边说。

“有的哦,我以前听人讲课说过,曾有个人开始脑袋有棱有角,后来剃度受戒做了大和尚,脑袋变得非常圆滑。”老房向我提供了一个佐证。

为了证明我成为现在的样子,确实有先天质素和后天境遇,我给老房零零散散讲了些光怪陆离,老房或许有不忍卒听的意思。毕竟两个酒瓶空空如也,其他的客人也早已四散离去,服务生正收拾着残羹剩饭,唯剩我一人滔滔不绝,老房默默听。

老房去付了帐,服务生帮我打包了粗粮刀鱼,我穿上我的全运志愿者服,和老房一同离开,老房说要送送我,我说我还要去见同学,老房便送到路口,和我道别:“有空去海南玩,我再带你好好转转。”

我说,好。

我一定比老房先离开,因为我脚步轻快,转身走得头也不回,我要去学校见小米弟弟。和他讲有趣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在人流匆匆的夜色里,老房是怎么离开的。

我是坐末班车回到住处,刀鱼的香味萦绕了一路,穿过小区的寂静,吃了闭门羹,我终在睡眼朦胧的女邻居帮我开门后,回到了家中,我一个人的家。

“房老师,我到家了。今晚吃得很开心,谢谢您。希望没让您失望。”

“不是失望是高兴,因为知道你是一个很有生存能力的孩子,老师放心了!呵呵!”

“哈,我会活得好好的,但是还会写那样的文章,算是补偿啦。老师早休息吧,祝您明天归家愉快!”

“OK!”

夜色深沉,我窝在沙发上啃着粗粮小馒头,和香气扑鼻的刀鱼时,老房大概也一样醒着,天亮他就离开这里,离开秋天时老房在信中记挂的,落叶飘飘的北国,明天正午过后他就回到海南了吧,回到那个起初他刚到时,邮件中提到的满大街摩托车的地方。

“你还很年轻,可以去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闯闯。”老房终于是从起初的反对变作了支持,闯荡的资本大概就是老房说的生存能力。

我并不知道我的未来,就像老房或许也不曾知道海南会成为他终老的地方。

“秋天里的蛐蛐,象征着结束,也代表着开始,一个朝代的终结迎来一个新的时代。人的命运亦是如此。”

那年,那天的课上,我们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