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人物故事散文
一、一把花生米
世上的事情，有时真的说不清，道不明。
有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六十年代初，老百姓饥不择食。树皮，野草，观音粉……，能填进肚子的，管它能吃不能吃，先吃进去再说。
那时候，我们公社领导到山东河南参观取经，回来后，安排各个生产队种花生。花生米种子调配来后，分发到各队，社员们都下地种花生。
我们生产队队长领来种子后，为了预防社员偷吃，便用六六粉农药搅拌在花生米种子上，估计这样就没人敢偷吃了。结果事与愿违，每日定量定地的种子，还是有人偷吃。每天总有一大趟地，因种子少了而放空，队长放狠话阻止没用。一些饿得发慌的社员，宁愿吃了这沾着农药的花生，胃里灼烧得呕吐，也不放弃因饥饿而猛增的食欲。队长发现管不住，就报告了大队主任。主任派来三个民兵当场抓到了几个现行偷食者，正好金保也在其中。审问下来，抓住的几个社员都低头认罚。再问还有谁偷吃了没有？结果金保把隔壁邻居德贵举报了出来。民兵便抓来了德贵，在他口袋里搜查到了一把花生米。又吃又藏，这还了得！结果，德贵被惩罚得最重，五花大绳反绑着，关在大队部三天。放回家后，因受拷打和惊吓，大病了一场。之后，左手臂也落下了不停颤抖的毛病。这应该是绳索捆绑过紧造成的后遗症。因是偷窃行为在先，也不敢去追究干部和民兵的责任。德贵这颤抖病一直到死也没有好，平时连饭碗茶杯都拿不稳，甚是遭罪！
此事过后一年余，某日，金保的五岁儿子不慎落入家门口池塘中，哇哇哭喊了几声，便沉入水底。金保夫妇当时都在地里干活，刚巧路过的德贵目睹孩子落水这一幕，于是急忙跳下池塘，摸索了一阵，才把小孩捞起来。小孩此刻已没了神志，肚子鼓鼓的胀满了水。德贵右手把小孩倒挂着拎起来，那只不停抖索的左手，死命地敲压小孩肚子，小孩身体里的水和污物便哗啦啦泻了出来。片刻后，小孩便哇一声，有了气息了。社员们都说德贵积了德，金保的儿子命大不该死。
岁月悠悠，终于到了农村包产到户的时候，大家的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也不用再饿肚子了。平时，心情舒畅，喜欢喝酒的，隔三差五弄两个菜，小酒咪咪，小调哼哼，煞是悠哉悠哉！
金保是个老酒鬼，一日至少两餐酒。家里粮油充足，酱醋齐全，日子和以往偷吃花生米那阵子比，实在算得上神仙过的生活了！
一天，正是炎热盛夏。金保晚饭酒又喝高了，便磕磕碰碰地踱到屋前池塘，洗个冷水浴舒服舒服。结果，下水后就一直没有起来。到了明天早上，邻家妇女到池塘洗衣服，才发现浮在水面上的金保尸体。
喜欢闲话的人说，金保是替他儿子死的，命中注定要他偿条命。而德贵倒是平平安安地，一直活到了八十八岁寿终正寝，子孙后代也兴旺发达。
人啊，因果轮回，福祸难测，一切仿佛真的是有什么神灵主宰着似的……
二、尊严祭文
在学校念了那么多年书，我至今无法用文字语言，来更好地诠释什么是尊严。也许在我的农村老家，所谓的“面子”一词，大概就是“尊严”之说吧？
说到面子一词，我就会想到老家的万德宝老人。虽然他已故两三年了，但他的一些轶闻琐事，仍然让我念念不忘。
七十年代，农村还是生产队集体组织。农业生产需要肥料，生产队每天安排社员，轮流到城里的单位厕所掏粪。那天轮到万德宝去掏粪，在汽车站厕所，掏到了满满一木箱板车的粪水，自是高兴，吃力地在大街上拉着粪车往回赶。大街上自行车和人流拥挤，粪车走不快，而且臭气四溢。有几个城里人打扮的女子，捏着鼻子，嘴巴不干净地埋怨起来。老万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些城里女子：“你娘的！你肚子里还不全是屎啊！有本事争气不要吃尿浇出来的米和菜啊……”。这些女子被骂得不作声，翻着白眼匆忙路过。现在想来，这也许是万德宝维护面子的原始本能行为吧？
小时候，和万德宝的儿子同在大队小学堂念书。他儿子顽皮贪玩，一次语文考试得了六分，老师气得打了他。万德宝发现放学回家的儿子，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隔天便赶到学校。原以为他肯定要发火责怪老师，结果是大出所料。万德宝竟当着老师和学生的面，自己狠狠地抽起了自己的嘴巴，还不断地向老师认错，说着养不教父之过之类的道歉话，在场的老师和学生都惊呆了……自此以后，老师就再也没有打过他儿子。万德宝这一次“惊人之举”，没有面子地换得了“尊严”。
万德宝当年身强力壮，农活样样精通，后来被推荐当了生产队长。可有时候，他的脑瓜子又太活络。那一年，他悄悄地在生产队里，安排栽了五亩多西瓜，想着天热时，拉到城里卖掉，为队里换几个活钱。这在当时，可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行为，有社员偷偷向上级举报了。这还了得！公社副主任亲自来到西瓜地头，要求把已经挂着半熟西瓜的`瓜藤全部立即拔掉。万德宝队长心疼啊！拚命阻拦，极力反对，结果当然是螳臂当车。副主任现场开会，决定撒销他的队长职务，对他怒吼：“你即使有造飞机上天的本事，可哪个敢用你……”。万德宝当时也真来了火，“老子还真不想再做这个队长了”。万德宝自此“削职为民”，重新回归“麻木不仁”的普通社员行列，“面子”尽失，活得也得过且过了！
万德宝死要面子的犟牛劲，在几年前的土地征用事件中，得到了“回光返照”般的彰显。
当时的万德宝，已是七十好几的老头了。政府要征用我们村上的田地，办一个化工厂。大部分村民觉得是好事，可他却悲天悯人，说这化工厂是来我们村断子绝孙的。当推土机轰隆隆地推土毁田时，万德宝老人拚了老命，躺在推土机前面阻挡，作最后一搏，结果自然是蚍蜉撼树。
万德宝老人这没有面子的挣扎，换来的是三月大病不起，和现在村上污染的空气，水，土地，以及乡亲们这样那样的怪病，老家没有“尊严”地延口残喘着……
万德宝老人寿终正寑时，倒是风风光光的。八音锣鼓，唢呐鞭炮，热闹非凡。儿孙们三步一叩，五步一拜，让逝者的面子得到了极度的炫耀和升华。
我想，倔老头万德宝迈进另一个世界后，才拥有了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