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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嫂散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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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路途遥远,对于老舅一家,除他本人几次回乡见过几面之外,其余三代便都只是一个称谓,符号一样,若有若无的留在记忆里。有时亲戚团聚,偶尔言及表嫂,听来也多是同情的感叹,寥寥数语,让我想像不出她的高矮胖瘦、黑白美丑、聪慧愚钝。在这个节奏快得几乎都没有时间认识自己的年代,对于这样一个与自己生命从无交集的人,她的幸与不幸,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特别重要。

表嫂散文欣赏

也许,人到老了便多了几分思亲之情。几年前,已是耄耋之年的老舅,居然独自长途奔波来看我们,让我们既惶恐又感动。好在他还不算衰老,一米八几的个子没见萎缩,身板依然笔挺,话语依然铿锵。一到家,那存了好多年的家常,全然等不及歇口气慢慢细说,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开了,一时间,满屋都是他那高亢的声音。说到激情处,那长而有力的手臂会随之兴奋的挥舞起来,我们便逗他,说他的架式不像摆龙门阵,倒像是领导在煽情的演讲。他一听也快乐的笑了!

我们问起他家里情况,他说表哥虽然退休了但身体很好,侄子长大了工作了也成家了,就连侄子的小孩也上学了,总之一切都还好。

四世同堂,是多少中国人梦寐以求的事啊,我们为他高兴。

“那表嫂呢?”我跟着问了一句。虽说与表嫂从未谋面,但潜意识里,我对她的牵挂一直隐约在心。

听我一问,老舅的语气立马从兴奋转为不屑,带着一种凌驾于人之上的表情说:“那个女人嘛,除了平时在家买菜煮饭带孙子,还能干啥?前些年参加了什么洋教(基督教),跟着一帮人跑来跑去,拿一本什么经,装模作样的每天到教堂去念。她以为她有了上帝有了主,那腰杆就硬了哇?几个月前,我不还是照样把她手打断了。这下还反了她,居然弄一帮教友跑到家里来找我闹、找我要说法,最后还威胁说要上法院告我,以为这样我就怕了?真是妇人之见。自古以来,哪个长辈打了小辈就犯法?告我?告啊!哼!闹一场还不是就自己收了场合。就算有人借她一百个胆,我也不怕!”

“老舅,表嫂都是当奶奶的人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

“奶奶?一提这个我就来气。”老舅气哼哼的说。

“她这个奶奶,也是我们让她当才当得成的。从她来到这个家,我们就盼着能添个丁进个口的,可几十年,这事就没个影。一个女人,生不出孩子,那还叫个女人吗?母鸡还晓得下个蛋呢!哪个像她,既不中看又不中用。”

这几句话一出,老舅那语气里不单只有不屑,更明显带有一种深深的鄙视了。他全然没注意到我们的惊愕,自顾自的继续着他的话语。

“我这辈子就是想不通。要说你表哥,那是要人材有人材,要工作有工作,要能力有能力,可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没用的女人?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眼看没得指望了,没办法,这才从亲戚家过继来一男孩,总算是续了家里的香火。你说这个奶奶是不是我们给她当的。”

以前是听说过表哥的英俊,待看了老舅的长相与对表哥的夸耀,想必是无疑的。

“也不怕你们笑话,因为这些事,你表哥身边,这几十年都没缺过女人,而且都是真正年轻、漂亮、能干的女人!直到去年,他看孙子也慢慢大了,这才跟最后一个断了来往。唉!现在一家将就着过日子吧。”

我虽然在心里不接受老舅的说法,但又能怎样呢?

在老舅来家这段时间,我没有再向他打听什么表嫂的事情。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家里,一过就是几十年,我不知道表嫂是怎么过来的。我想当然的在心里同情着表嫂。我以为,就算是祥林嫂,也还得到过家庭的温暖、丈夫的关爱、孩子的欢喜,她的悲剧,无论是阿毛或是其他方面,主要都是来自外界而非家庭本身。因此,我在心里感叹,感叹表嫂的命运,似乎比祥林嫂更为悲苦。

过了两年,为了探望老舅,我们长途驱车前往广西边城。在老县城一条破旧的小巷里,我们终于找到了老舅狭小、局促的家。那是一小片低矮的平房,又年久失修,杂乱的布局、凌乱的屋顶、斑驳的老墙,无不透出一种衰朽与破败。门前几丛花草正艳,欲盖弥彰的宣示着老房的落寞。

老舅与表哥早在门前迎候着,一见我们,便热情的招呼进屋。我一边应承着,一边悄悄的打量了一下这个从未谋面的表哥,想看看这个让父亲骄傲不已、让红颜死心塌地、对结发难动情义的男人,到底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错,这爷俩站在一起,虽然都进入了老男人的行业,但其如出一辙的高大身材、端庄五官,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伟岸与俊朗。客厅很窄,两把沙发一张茶几便没了多少空地。我们刚一坐定,一位身材臃肿、五官松驰的女人端上茶来,用粗哑的嗓音对我们淡淡说着“来啦”、“喝茶”,算是招呼。虽是几十年来的第一次相见,她脸上似乎并无多少兴奋之情,话语间也缺少热度,仿佛我们就是邻居串门来了。表哥介绍说这是表嫂,我们便回礼寒暄,几句话后,她便到屋后忙去了。

休息了一会儿,我便想到后面去陪陪表嫂,见她正在理菜,也搭讪着帮她一起理菜拉家常。表嫂说这是原来的老房子,如今,主要是她们三个老人住在这边,儿子一家住到小区新房去了。新房子倒是比这边宽敞明亮,但儿子媳妇工作忙,她得时常过去帮着打扫打扫卫生、收拾收拾房子。孙子也上幼儿园了,每天接送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样跑来跑去多麻烦,没想到搬过去一起住?”我说。

“你舅舅年龄大了,又有哮喘病,住那边楼上来来去去不方便。这老房子住了几十年,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进得去出得来,都习惯了。小是小点,有了加盖的这小院和厨房,比原来方便多了。”

也许吧!她口中的小院,其实就是一个不足三平米的一块空坝,四面是自家与邻居的后墙合围成的'。而厨房,就是空坝边一个只能搁下灶台、再容一人操作的房檐。

我一直在渴望与回避的纠结中与她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生怕一不小心触动了她的伤心之事。而她却并没有我的紧张,一边麻利的干着活,一边平淡的说着话,看不出她内心的一丝苦乐痕迹。

表嫂准备的菜品份量少而品种多,这样做来就很麻烦,我怕她辛苦,就建议她增加点份量减少点品种,这样做来容易些。

但她却说:“家里人的饮食爱好都不一样,你大舅喜欢软和清淡一些的,要给他清蒸;你表哥在外吃了几十年口味高,肉要做得有盐有味的才行;儿子工作辛苦,喜欢营养又爽口的;小孙子正在长身体,消化力弱,既要有营养又还要容易消化。儿媳回来得少,要是回来,也会做点她喜欢的当地菜。所以,我只能各做一点,让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吃。”

一家人都考虑周全了,唯独忘了她自己。

“你真不容易!”我一语双关的感叹着。

我的感概好像并没有引起她的感伤,但她应该明白了我的用意,便轻描淡写的对我说:“连家里人都不爱还怎么爱世人。”我一愣,这句话似曾相识,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却是那样的不同,完全没了口号式的夸张,有的,只是朴实感情的流露。

她一边做着手上的活,一边问我信不信基督。我已从大舅口中知道了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没想到她会这样突然的问我,只好照实说还不了解。她便泰然的向我推荐,让我先看看《圣经》,特别是《旧约》,说我走的时候她会送我一本,我也高兴的答应了。由于我对基督教了解甚少,不便同她讨论,主要听她给我讲述。我从不曾想到,我的第一次宗教启蒙,会是在这座边城、在这座边城的一个阴暗狭小的角落,由身材臃肿而苍老的表嫂来开启。她给我讲了“主”的伟大,讲了基督的神迹,还讲了一些基督的教义……不管我的反应如何,但我发现,每当她说到她的“主”,说到救世的基督,她那一直平淡无奇的双眼,竟然有了别样的灵光,不仅如此,她整个人也好像沉浸在一种充满安全与爱意的氛围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宁静与幸福散发出来!当这一切从她那平缓的语气传出,我的内心也沐浴在一种超然的力量之中。

告别返家时,表嫂如约送了我一本《圣经》,并祝福说一路有“主”同在,一切都会平安的。

回来后,我遵表嫂之嘱,将《圣经》翻开,想从中找寻救赎表嫂的力量。但我看到的,特别是旧约,更像是一部历史,一部以色列人的历史,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神话与哲理故事。这让我有些迷惑不解,我不明白,同一本《圣经》,为什么表嫂竟看出是满篇的“博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