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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路已苍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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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在广场嬉闹,像只欢快的兔子,不知疲倦的在层层台阶蹦上跳下;母亲一边急促地喊“小心,小心”,一边急着去牵女儿的手,女儿当然不肯乖乖的安静下来,撒开脚丫远远跑开了。母亲紧赶几步,眼看追不上,扶着台阶就势坐了下来。

来路已苍苍散文

母亲的目光追随着女儿,笑意像老宅门楼上木雕的菊花,线条苍劲,从嘴角沿着皱纹一丝一丝的蔓延到眉角眼梢。

太阳渐渐西斜,游荡的人陆续散去,偌大的广场只剩下一地的阳光和枯坐着的母亲。脸上的笑容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升起的是一脸茫然的神色,这种神色在父亲走后我曾见过,而今在这黄昏薄暮里,又重现了。

失神的母亲内里失去了支持,身子也委顿下来,像是一张废弃的弓,漆色暗淡弦索松弛,即使岁月朝她射来千百只响箭,也全无还手之力。

周围的绿树起彼伏绵延着绿意,初生的嫩芽颜色极淡,在黄昏的柔霭里泛着淡淡的青雾,青雾之中,我看见了母亲头上的白发,分明是雨打后一丛枯败的芦苇,散乱生硬,没有光彩,七十有零的母亲,白发萧疏,早在岁月的河里丢失了摇曳之态。

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常看见家乡老人翻出老箱子,晒出一些陈年旧物,绣着缠丝莲的枕头,婴儿的虎头鞋,做新嫁娘时布线带,一件一件,莫不都是年轻的记忆。早春的阳光清爽洁净,和暖的风里,母亲的记忆飘向哪里我无从知晓,我的尘封的记忆却由此开始剥茧抽丝,渐渐明晰……

七八岁时,还是生产队的大集体劳作时代,早稻收割的时候,常跟在母亲后面捡一些稻穗,母亲的工作是缚稻草,稻草里常混着一些发育不良的稻穗,母亲捡出来,横着咬在嘴里,我看见了就伸出篮子,母亲吐出来,像是牛的反刍。我捡谷穗其实就是到处游荡,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闲极无聊的时候就发一回疯,冲过去把母亲晒好的稻草一一踢翻,当然,这坏事只能瞒着母亲偷偷在别的田里干,不然一顿骂或者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后山涌来一团乌云,朗朗乾坤一下子不安定起来,雷声在头顶滚过,大风卷着白雨点砸落,我躲在母亲腋下,犹觉闪电贯彻长空,亮得不敢睁眼,母亲见旁边有只空着的箩筐,一把抢过反扣在头顶,虽然雨斜风狂,因为有了一只筐的庇护,我遂安心如屋檐下的麻雀,满心欢喜的看着雨帘在筐沿四周垂落,浑然无觉母亲大片洇湿的后背。

这是母子间最亲昵的记忆,以后我渐渐长大,变得叛逆而孤僻,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不必说,尤其是对父母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更别说亲近了。

高中毕业,从学校里出来,突然觉得世界那么大,却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地,何去何从的茫然仿佛让我瞬间长大,不得已就去给一个养蜜蜂的邻居做帮工。

临行的前晚,母亲给我打点行装。

衣裳是没几件的,母亲仍一件一件的给我折好,也把一些叮咛一并折进去:诸如“到地儿就写信回来,我们要挂念的”;“天凉了,衣服穿暖点,难看点不要紧,别冻着”等等,我嗯嗯呜呜的答应着。

接着包被子。绿色条纹的被单散发着米汤浆洗后特有的芳香,还和着阳光晒过后没有散去的.温暖气息,这家的气息,在我跨越千里到达山西地界后依然留存了好久,自然成了初次离家后最大的安慰。

昏暗的灯光下,母亲一针一线密密而缝。我默不作声,听着长长的布线穿过厚厚的棉絮发出的“沙沙声”,像是春蚕吃桑叶,又像是细雨落心田,涤去了远行的焦虑,也安抚了将离家的依依不舍,自然想起那首千古吟诵的诗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还未来得及默念,心却像被母亲手里的针生生扎了一下,痛和羞愧一并涌上来,因为当母亲低首咬线的那刻,我突然发觉,时年40刚刚出头的母亲头发竟已半白!而我呢?每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母亲的好饭好菜伺候,还从不曾说出一句感恩的话,从没有主动去为母亲分半点忧。

发觉母亲的“老”,那是若干年之后。

母亲少年得病,没钱医治最终落下腿脚终身不便。三四年前,带着她去人民医院做残疾鉴定,因为规定得星期五,所以那天等候着的人特别多,等母亲做出来都快十一点了,为了抢在下班之前把材料送到残联,我挟着母亲行动匆忙。残联设在康复医院,楼层位置很高,我冲到二楼,回看母亲还在第一道楼梯蹒跚,每上一个台阶仿佛都是一次艰难的乾坤挪移,我回下去,一把搀起母亲,衣裳臃肿的母亲并没感觉沉重的分量,我手臂环过母亲后背,几乎一只臂膀的力把她夹着上楼,我问,妈,你是不是感觉很吃力?母亲未开口,起伏不定的喘息已经告诉我了答案。

有一次去喝喜酒,坐一起的是弟弟一家和我一家,自家人一起没有拘束感,可以吃得自由一些。最后一道菜上的是肉圆,这象征圆圆满满的东西做得圆润滑溜,母亲几次伸手去夹,又空筷子而回,“妈,你还是干脆倒点去吧。”我发觉后说,母亲大约感觉到我看出了她的力有不逮,喃喃地解释:“确实老了这手上一点劲都没有了。”

就是这样日渐老迈的母亲,却喜欢把我女儿搂在怀里,女儿也喜欢腻着母亲,常搂着母亲撒娇,尤其是在挨了教训之后就泪眼汪汪的就去母亲那里寻求保护。母亲常常不也顾自己的摇摇晃晃,一把抱起女儿百般抚慰。母亲一生虽然养育了两个儿子,但在顺遂双亲心意上,儿子总是粗枝大叶有失细腻和耐心,也说不出暖心的话来,这也使母亲常常遗憾没个贴心的女儿可以陪她唠唠家长里短,而今有个孙女在侧,也算是老怀略有了一点小小的安慰吧。

有人说,父母尚在,人生还有来路,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已是午夜,突然心潮涌动,想去看看母亲,熟睡的母亲鼾声微微,浑然不觉我的走近。窗外,四野悄然,群山沉浸在下弦月的光辉里,只有淡淡而模糊的影子,太阳山,我的老家所在,朦朦胧胧的只显露一个轮廓;“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我所走过来的四十有五年的路,如这夜色中的山峦,大都已淹没在世间的尘沙里不可追寻,唯有母爱,一如穿过云间的月色,日渐分明愈来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