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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菜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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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脑海中,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出一块菜地的影子。

遥远的菜地散文

它有半个篮球场大,斜躺在一个山窝窝里,脚下潺湲地流过一条清澈的小溪。

家里的菜地,无论面积大小,大都分布在老屋附近,农舍周围,唯有这块菜地最远。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每次跟父亲或母亲上这块菜地,都无异于经受一次炼狱的考验。

它实在是太远太远了。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跟父亲上这块菜地的情景:

尚读小学的我,在一个星期天的午后,见父亲背一只装满老姜的竹背篓,扛一把大砍镰,拿一柄锄头,正要出门,我以为他只是到附近的山头种东西,便说:我也去。父亲当然乐意有个小帮手。于是,我接过他手里的锄头,扛到肩上,跟在他屁股后头,出门了。然而,路未走到一半,我就后悔了。

那路好长好长呀,怎么也走不到目的地。我一路走一路问,走到村头距家门口大约五百米的枫树湾那棵老枫树脚下,我问还有多远,父亲答没有多远了;走到距离家门口约两个枫树湾远的刘家冲口,我又问还有多远,父亲仍答没有多远了。可是直到走过何家湾,再走过赖家路口,那块菜地的影儿也还未见。我刚出门时的兴致早在刘家冲口就消失殆尽了,已经走到远离人烟,脚板发痛,喉咙也似乎冒出嗤嗤的焰火,得到的回答仍是:没有多远了。实际上,父亲每次说没有多远了,结果还是走了很远。一股怨气不由得从心底暗暗地往上窜,自己找的,又不敢发作,走路便踢踢踏踏,不顺畅起来,不是踢了右脚的拇指头,就是踢了左脚的拇指头。可父亲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或许他根本就不懂,只一味在我前边大步流星地走着,我不时得小跑才能跟上他,假如跟不上,他岔往哪条山沟,我就有一番好找了,而且也会费掉很多功夫。

不知又走过几个河湾,多少道小桥,最后走过一片狭长的田野,再爬上一道高坎,在极度困倦中,终于听到父亲说:到了。

那时,我已筋疲力尽,耷拉着头,无法发泄的怨气像风帆一样在小小的胸腔涨得满满的。说也奇怪,当我的目光一接触到菜地四围的青山,看到那些身上长满青苔的老树,和牵牵袢袢挂于枝桠间的藤蔓时,我的兴致立刻又回来了,怨气也在顷刻间莫名消散。那时我似乎还不太意识得到这是美丽的大自然所产生的魅力所致,只觉得这样的景致,与天天在家门口看到的大片田野和田野四周连绵的山丘截然不同,很是新鲜,便立刻扔下肩上的锄头,到处乱窜起来。

在乱窜中,我于小溪边发现了几丛从未见过的植物,它们或开着串串莹白皎洁的花,或结着簇簇仍泛青色的的果实。父亲告诉我,它们叫“三瓣壳”,因其果实每一粒都有三瓣外壳而得名。三瓣壳的果肉可吃,且味道香醇,只是未到成熟期,我仅能看着有如玻璃球一般大小的果实来想象它们的滋味,同时想:到阿爸来收姜时,我一定要再来。

我边极力想象着不曾吃过的三瓣壳的独特味道,边目睹父亲大步跨过小溪,挥动手里的大砍镰,砍向那些茂密的芭芒和带刺的野蔷薇,“嚓嚓嚓”的镰割声,在寂静的山沟,听来格外响亮。

我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着父亲做事,但见,他光着膀子,弓着身腰,大汗淋漓,砍镰所到之处,芭芒和带着白色花朵的荆棘纷纷倒下,大约一袋烟功夫,一块半个篮球场大的处女地就割了出来。这时,父亲走到地块中央,取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汗,从裤子荷包里掏出事先卷好的喇叭烟,划一根火柴点燃,一边抽,一边举目惬意地四处望望,其时,浓浓的草香包裹着他,也熏醉了我。

我跳过小溪,去到父亲身边,他给我分配了任务:将一块块种(zhǒng)姜摆进他挖的一个个深坑里。

土质疏松肥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不用挖锄,省去了一道工序。

从地块的最上方开始,父亲在前,我在后,他用锄头挖一个深坑,我便往里边摆一块已绽出嫩嫩的新芽的种姜。原以为,把一块姜摆进挖好的泥坑里,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做得出来,殊不知,摆了不到几块姜,父亲却停下来纠正我的错误了。他说:“老姜的摆放是有讲究的,不能随便乱来的,姜芽一定要朝下倒着放,因为新姜是往上长的,不然,两三个月后,那姜完全长到地面上,不仅培土的功夫大,长出的姜颜色也不好看,老姜更不好挖。”说着,父亲示范一遍,把我没摆对的姜种全部纠正过来。

那是我第一次学种姜,也是第一次获得种姜的知识。

春种秋收,清明前夕跟父亲种下的老姜,到了七八月间就可以挖掘嫩姜了。

暑假快结束的一天,父亲一大早就挑着一担箩筐,叫我跟他一起去掘姜,虽然路途遥远,但我还惦记着那不曾吃过的,据说味道很是香醇的三瓣壳,便高兴地跟在父亲后头,向遥远的菜地走去。

到得菜地,但见,父亲的姜长得蓬蓬勃勃,一片喜人的生机;溪边我的三瓣壳的颜色,也由青绿转成了姜黄。

父亲开始拔姜,我迫不及待地要去品尝三瓣壳,父亲交代不要多吃,那东西味道虽独特,但吃多了会造成便秘。在吃的过程中,我发现,原来它绵软洁白的肉里嵌有许多黑而硬实的小籽。尽管父亲已事先提醒,但我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捧又一捧:有几个小孩能在香甜的食物面前,经受得住诱惑呢?何况我是第一次吃。

在父亲看来,他的姜,才是最诱人的,由于土质疏松,肥层又厚,那姜拔出来时,红芽白皮,一梭梭光洁水嫩得宛如古代仕女尖长的兰花指。

在拔姜的过程中,父亲又告诉我,尽量保持一个(一株)姜块的完整,这样不仅好看,也好保存,不易烂掉。现在想想,农贸市场上卖姜的人,不允许买者随意乱翻乱拗他(她)的姜,或许道理就在这。

因此,我小心翼翼地帮着父亲把姜一层一层地装进箩筐,自始至终也没折坏一块。

把所有的姜完好无损地装进箩筐后,我看到父亲原先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那时我虽小,但我知道,这两大箩筐白白嫩嫩的姜,再过两日,就要被父亲挑到县城的集市上,换成我和二哥以及小妹的学杂费,不过几日,学校就要开学了。

这块地,说是菜地,但在我童年的印记中,它几乎没种过别的.东西,反复轮种的,不是姜,就是红薯,抑或芋头,定是由于路途遥遥,种别的菜难于护理的缘故吧。

关于这块地,我曾好生奇怪:家的附近也有山岭山窝,为何就要跑这么远来种它?跟父亲来种过几次东西后,我渐渐明白了个中道理:因其土质疏松肥厚,既省时省力免去锄地的功夫,还省却买肥料的钱,收成却不比别人家的差,甚至更好。看来,父亲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大智若愚的人。

我曾一度将这块菜地忘记,从我离开故乡到外地求学之初,一直到我开始工作,到我成家,到我事业取得一定的成绩。

当我蓦然想起它时,父亲已逝去多年,我也调离故里,身处异乡。

去岁清明,我回故里为父母扫墓,执意要二哥陪我到这块地看看,可走到半路,沿途尽是龙卷风过后倒下的大小树木,加之小河涨水,道不通,只得悻悻而返,并耿耿于怀。

今年清明,重返故里,我又邀二哥陪我去看这块菜地。这次,终于如愿以偿。

沿着当年跟父亲走过的曲曲弯弯的溪边和田塍小路,边走边看,物是人非,路不觉得那么远,心也不似从前了。

路边的水田,很多已改作桑田,桑树纵横成行,巴掌大的青翠欲滴的桑叶,绿透了偌大一片田野,或红或黄的蜻蜓不时立在一张巨大的叶片上,给单调的绿,添上一抹亮丽。

终于站在高坎上,小溪依然在脚下不息地流过,抬首向小溪上游东南方向望去,当年我跟父亲在上面种姜的那块菜地已不复存在,它不知几时已成为别人家林场的一部分,满眼所见,是那已近成年的绿油油的棵棵杉树。

通往菜地的溪边小路,已湮灭于杂草丛中,这是我意料中的景象。只是没想到,当年长满青苔的老树和父亲的菜地已被一片新生林所取代。这是事物的必然,值得高兴。

远眺杉树林,我似乎依稀看到父亲光着膀子,抡着大砍镰披荆斩棘的样子,依稀看到我一步步跟在他身后学种姜的情景。

如今,这块菜地,在时空上,是真正地变得遥远了,然而,纵使它再遥远,也会永存于我心中。

因为,幼年的我,最早体会劳动过程的艰辛,最早懂得收获的快乐,均源自这块菜地。

还有,父亲教给我的关于种姜的知识,以及我对父亲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