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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所构虚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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兌在交換的意義上表達。

壁所构虚散文

關於開花的沙漠,全紫,全黃,或全紅。

蒼蠅闖進,候鳥天空了糞便。

有時候想想,播下種子是一件極其偶然的事。

猶如我遇見的繁體字,我知道它們想說些什麽讓我愉悅的麼。

有幾個參考的詞:上帝,靈魂,印刷術;

文字獄,墨子,橋樑,陀思妥耶夫斯基,宇宙年齡;

創世時的一秒鐘,以後的暴脹,胡適,民間故事……

自然還有很多,不是自然還有很多。

——向碧虛《說悅》

我似乎是想躲一下雨避一下风,并不是害怕风雨;因为假如砖头钢筋可以构筑一间房子的话,则风雨跟砖头之类的没有本质差异。那纯粹是由于当风雨刚开始它们的工程时,我恰好走在了一家书店门口。于是我面对书架良久,发现了一本极为怪异的诗歌选集,读到了一首极为怪异的诗;我将诗抄在笔记本上,回家之后用透明胶布贴在镜子上。

诗的作者叫向碧虚,完全没听说过的一个作者,广罗资料也只是一番徒然,一星半点都不关于他。我只得用“作者已死”的理论说服自己只专注诗歌本身:诗的文字与诗的结构。文字表征意义,结构发生解释。故而,以下是我的一些成果,有些是我胡自揣测的,有些则像那么回事。

无疑,这首诗令人费解:它使用了繁体字(为了尊重诗人,乃不改其旧,录其原样),在笔画上就可以连成一个迷宫,意义上也具有迷宫式的样态;我无数次想,诗人要求读者有一个熔炉脑袋,将不同的成分析解出来。

关于题目“说悦”。乍看之下,仿佛诗人只是想谈谈“悦”这个字,类似的题目在散文那里找得到许多,诸如“说鱼”等等的,而“——漫谈”这种格式的题目其实含义同一。一个旧式的题目是配不起这首诗的。这两个字放在一起之后产生了极非常的意义。它们都有一个“兑”在右边,“说”以“言”为偏旁,“悦”以“心”为偏旁,有了这一点纯观察上的发现,就有了一个确切的起点——或者说奇点也对。诗的第一句:“兌在交換的意義上表達”。这句诗直接的意思是:兑是交换的意思。它还具有另外的作用。它提醒读者去注意题目,因为“兑”是题目的两个字共有的。语言的交流是“说”,心灵的交流产生“悦”;而语言的交流是达至心灵交流的一种方式,当然不是唯一方式,其他方式有沉默、手势、眼神之类,有足够理解度的个体之间还可以创造更精微秘密的交流方式。然而语言的交流却未必总能孕育愉悦,当争吵,当不解,当尖刻,当讥刺。诗人把“说悦”并在一起,显然想表达:通过语言(文字)的交流而达到心灵的愉悦。甚至我可以说,这是诗人想与读者建立的状态,我自承完成了诗人的心愿,差堪一乐。第一句诗透露的主题在第五句诗得到回应,诗人写“猶如我遇見的繁體字,我知道它們想說些什麽讓我愉悅的麼”,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关于题目的说明么。

现在我想谈谈诗的结构。诗的结构是双层互联型的,第一句是地基,第五句是楼板,最后一句是天台,中间的则是楼梯及房间的装饰了。第一层讲了开花的沙漠,以及苍蝇、候鸟、种子。也许诗人实际见过沙漠开花,不过我猜他更可能是在书上读到的,这从“猶如我遇見的繁體字”找得出一二分启示。据我查书所得,作者显然是将两种景观弄混成一种了。

“偶尔,亚他加马沙漠的部分地区也会下雨,在雨水滋润下会出现难得一见的景象。即便是10年来所下的第一场雨,已在地下休眠数年的种子仍能在几小时内发芽成长,开出大片令人惊艳的花海。不同种类的植物往往接续开花,因此山谷里有时一天都是紫色,隔天却变成一整片黄,后天则变成蓝色花海。通常,在圣婴现象带来难得的下雨之后,沙漠上才会出现这样的花海。圣婴现象指的是太平洋正常气候型态的周期性逆转。”

“喷发作用慢慢停止,小岛开始冷却。叙尔特塞岛的第一个春天,科学家登岸发现野生动植物已捷足先登:除了一只苍蝇外,还有飞经的鸟儿所排泄下的一些种子。隔年,他们发现开着白花的海南芥,根已植入火山灰中;接着,地衣、苔藓、昆虫,乃至海岛楼群跟着到来。有人说那就像是个重新诞生的世界,问题是它能存世多久?停止喷发时,叙尔特塞岛的面积是2.7平方公里,但大西洋海浪已开始蚕食岛上的峭壁和海滩。自1967年迄今,该岛面积已缩水一半。一两百年内,这座小岛可能就会再度消失于波浪底下。”

以上这两段文字,第一段是关于智利的亚他加马沙漠的描述,第二段是关于大西洋的叙尔特塞岛的描述。亚他加马沙漠具有开花的妙丽景观,而叙尔特塞岛才有苍蝇、飞鸟的粪便以及播下的种子。由诗人的诗句看,他显然是想写一种景观的,即开花的沙漠;“关于”一词统领着后三句诗。我不知道是诗人故意如此,抑或他糊涂了。我倾向后者——沙漠开的花的颜色也为诗人弄混了,他说紫黄红,而实际上是紫黄蓝。诗人想记住两样令他印象深刻的事物,由于他太过专注于这两样事物,反而将它们弄混了,把另一事物的特征添在这一事物上。可见,人即便专注于某些事物,却仍有可能陷入模糊中去。人的脑袋里存在两个世界,一个是清晰的混沌世界,一个是模糊的混沌世界,其同有的修饰词是“混沌”。我在想,这是不是世界的本相。诗人的一个非故意刚刚好使得他的题目跟他的描述产生了某种联合,它很奇妙,需要仔细地深入进去,探寻诗人在写下那几句诗时脑袋发生了什么。意识之间总存在着联系,有形之物挫不断它们。

开花的沙漠是一个干旱地方,它的年平均降雨量仅1公厘,甚至可能整年滴雨不下。根据该沙漠的资料显示,它曾连续40年没下过雨,堪称全球最干燥之地。沙漠的地质——盐平原和熔岩流——也使得几乎没有生物可以在那里生长。而叙尔特塞岛是火山喷发形成的一个岛,岛上的环境也几乎不太可能出现生物,充满着混沌意味。值得注意的是“种子”一词。我想了很久,诗人为什么会将两种地域和景观都截然而反的事物混在一起。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是“种子”,种子是造成混沌的表象,因为两种景观都出现了种子,而这是它们之间最直接又唯一的联系。但这个由种子诱发的混沌却是诗的精妙所在。

沙漠的种子——新生之岛的种子::恶劣的干燥环境——恶劣的海洋环境::深埋底下的来源——飞鸟排泄的来源。

这条性质极好的公式告诉了我一些信息。种子的环境恶劣,种子的来源奇特。这个造成混乱(思绪的不稳定)的意象,它代表的是坚韧,还可以捣出更多的意义。应该联系到整首诗,那些词不正是一粒粒种子么;而所谓的艰难处境,可以是诗人的精神困境,也可以是时代整体的精神困境,或者二者兼具——参考词所涵盖的范围,其宇及宙,都极广邈。

再看“播下種子是一件極其偶然的事”这一句诗,表面上写的是徐尔特塞岛的种子来得偶然,假如没有飞鸟在其上空经过,假如飞鸟在经过之时没有排泄,那么也没有种子在那里发芽了。可往深里想,却绝不如此简单。有人说朦胧诗只是一堆废话,因为它不表达确切的含义,往往左右摇摆不定,扭捏得令人生厌。我并不打算把这一首诗也归在朦胧诗一类,它的含义在我看来并非不确切,它的诗句与诗句之间也被许多线索勾连一处,孤立去理解极难有所获。然而这一句却带足了朦胧意味。在这里,谈谈我对诗歌的理解很必要。朦胧诗或象征诗不表达一个意义,它们呈现开放的特性,诗具有繁衍意义的生命力,可以说这类诗歌本身便是一粒粒种子,不同的读者在不同的时间处于不同的心境阅读会得出不同的花。种子的内部构造元素从脱离诗人笔端就固定了,种子的结构却在变化;给这些种子取一个名字叫“哈姆莱特”,犹豫,晃动,犹如四方体,在不同的角度添力,其形态微妙着变化。诗歌的朦胧并不给随意写赋予太多的空间。诗歌存在着根本的原则,正如基督教存在着根本的上帝。撇除原则或杀死上帝是都它本我的背离,不能认为怎么写都行,也不能期望可以逾越道德禁令而为所欲为。背离是双向的,虚无在于自由过头。诗歌要求自觉。根本上,也许探究诗人本意是一种狭隘的做法,是对诗的背叛。对于一些人而言,它们只是一堆废话,浇水施肥亦无起色;而在另一些眼里却逗引春风微雨。诗歌有所指向,指向某些心灵实体,它的开放性越强,指向的幅度便越广。播下种子的偶然,表征着诗歌指向的偏然。诗人在预言,他穿上了先知的长袍,我明白他在看着我,在对我“言兑”,而我心当“忄兑”。

第一层的景观已略窥,我踏上了第二层的楼梯,楼梯有点怀旧的风格,是一种古老的民族遗风的建构。

第二层由一系列词构成,对于这些词,我已在第一层的镜像中给出了一种看待方式。我想挖掘出其他的,在更本质的意义上:

①诗人在时间里的游走,那些词特别吸引了他;

②这些词具有共性,有某种怀旧的内蕴;

③词的时空跨越性极大。

所谓“参考”,参考什么——是诗人的心理状态么,或诗人想告诉读者的?

先来看第一组词:上帝,灵魂,印刷术。

上帝与魔鬼是灵魂的两面,可它又不像硬币那么截然地翻到一面是字,另一面是花,绝无搞混的时候,即便硬币恰好直立着,左面是什么,右面是什么,仍然能为我们的眼睛所窥视到。可灵魂却不如此简单,大多事情面前,你无法分清善恶,你无法确定你持的是上帝之善或魔鬼之恶,实情是你羼杂了善与恶,它们的斗争具化为你灵魂的痛苦。人没有杀死上帝的能力,上帝已死便只剩魔鬼——其实是不可能,上帝与魔鬼同在一个实体,杀死其一,必死其二,其生俱生,其灭随灭。上帝与魔鬼都以言语的形式和人类交流,一个引导,一个诱惑。要解析那些言语,人需要知道灵魂是什么。印刷术在此处出现便意义重大。人类已经失去了虔诚,直接聆听那些话语变成了某种妄想,唯一途径是阅读经书。印刷术表征的是书籍的流传,包括之前的手抄本,包括之后的印刷书。上帝与魔鬼都很难明了地在心灵里看到,它们被记载在书籍上,被线条化,被勾勒具有重重属性,被安排天堂和地狱的居所,被在晨夕的祷告里听到,被一些人厌恶也被一些人喜爱,它们也被专权者们利用了。

第二组词:文字狱,墨子,桥梁,陀思妥耶夫斯基,宇宙年龄。

文字狱,如果把它放开了看,可以涵盖一切以言(文)获罪。这种罪采取独断专制的判决形式,理由是某种罗织,本身却不存在合理性,那似乎是一个荒谬之极的领域。

墨子,他是坚韧的象征,是一粒种子,在两千多年前衰微了,在历史的土壤里休眠了。诗人把墨子提上来,一是继承文字狱而来,墨家学说长久以来被当做异端,兼爱、非攻、节用之类的主张被灵魂的火山灰掩蔽了;二是开启桥梁而出,桥梁代表一个过程,带有孕育的特性,墨子走过了这一条长长的桥梁,来到我们的时代。

陀思妥耶夫斯基,人物的转换正是桥梁的作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里说上帝与灵魂,人物的灵魂永远处于焦灼的状态,他们似乎一直在疑问,有没有上帝与魔鬼,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我们也许被那些书籍欺骗了,被古来的先哲们糊弄了。

宇宙年龄,诗人想说的大概是宇宙的150亿年,从来都是混沌的,混沌贯穿着所有可观、可想、可感之物,之景。之前说,上帝使世界得以创生,可他创造了怎样的一个混沌的'世界啊。人类从来没有清清楚楚地认识过一点东西。我怀疑,这就是诗人认为的一切本质。好吧,我接受这个。

第三组词:创世时的一秒钟,以后的暴胀,胡适,民间故事

诗人的记忆也产生了混乱。暴胀发生在宇宙创生的1秒钟之内(10的-35次方至10的-33次方,这个时间间隔是如此的细微,甚至用细微这个词来修饰都是一种乏力之极的行为,任何人类的文字都无法形容它)。宇宙学家们说,1秒钟是宇宙史的一个重要分隔;之前,我们无法探知,之后,质子和中子聚合生成最轻的元素——氘、氦3、氦4、锂,0.01亿年,原子存在。人类有些僭越了自己的本分,我们自己的记忆还没搞清楚,就想厘清宇宙的记忆;诗人对宇宙记忆的混乱正是一种无意识证明。记不住的事情实在太多,藉由线索,能推知多少呢,是不是忽略了许多东西,是不是对自己期望太高了。我差点陷入了迷途,而我知道那是不对的。太阳在50亿年前诞生,在50亿年后太阳膨胀成红巨星,吞没地球(立足点当然是现在)。在许多对比下,人类都显得脆弱到令人心惊,心惊因为过去的自傲而放大,也因为恒久以来的无知而无所察觉。1000亿年,恒星冷却,并死亡,宇宙处于热寂状态;人的一生区区100岁,人类的进化区区1000万年,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诗人提到了胡适和民间故事,这两个词有共性:

胡适——白话文(文字)——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种子之一;

民间故事——语言(文字)——世界文学的种子之一。

我似乎可以这么看,“胡适和民间故事”是诗人理想的寄托,他在认识到宇宙的浩渺之后,返归自我,找到属于自己的最本质的所在。前一组词已有所提示。其实也可以如此看的,唯有文学被诗人看作了宇宙永恒的东西。我自己也有一本《民间故事鉴赏辞典》,故而颇能理解诗人心意。谁知道我们的思想会不会像光一样无限地向宇宙的所有方向发散,传播不知几多亿光年之远,兴许在宇宙的某个时刻里能被宇宙的某种智能生物截识?

“自然還有很多,不是自然還有很多。”

自然还有很多,说的是能表达他思想、心理的词还有很多。不是自然还有很多,“自然”的意义产生了转化,它变成了名词,是对地球甚或宇宙的指称,也就是通说的自然界。这句诗表面看来后一段是对前一段的否定,实际上却是一种延展,是对整首诗的延展。它照应了第一层提到的沙漠、花、苍蝇、飞鸟、种子这些自然之物,天地,植物动物,都没有遗漏地被涵盖在内了。自然在耗竭之中,而热力学第二定律以及熵定律告诉我们,一切都在衰竭,包括生命本身;活着,它是一个死亡的过程,存在,是为了消失。你可以设想轮回,但那已不是你了,你并不知道你曾在轮回的轨道里行走过,更不知道你在轮回之前的情景。我们无法体验我们走向的终点,一切在进入终点之前的微秒被抛却。古老的遗迹,古老的文字,古老的传说,古老的容貌;莎草纸,木雕梁,藏书馆的锁链,手抄本的笔迹,关于草药的记载,炼丹炉的金砂,圣旨上的朱批,存放摩西十诫的约柜,伏羲女娲化身的葫芦,五彩石,宝塔玲珑,第一幅眼睛,第一颗被记录的星辰,第一个被画出来的星座,沉埋地下的纸牌,薄纱丝绸,敦煌经卷,玄奘的足迹,基督的血,琐罗亚斯德的颂语,雅典学院,庄子垂钓的河岸,孔子弹奏的琴,牛顿的三棱镜,爱因斯坦的上帝,卡夫卡的城堡。自然已无多。只此一句。

这首诗应该取名为“兑”,它本身是一种交流,诗人不想表达固定的意思。他希望诗的每一个字都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里的每一个人那样重要。词与词,句子与句子,诗人与诗,诗人与读者,读者与诗,是一个空间里的几种维度,交流并不单薄。长篇长篇的对话在发生,沉默沉默的凝注在进行。读者不能凌驾于词语之上。词语是宇宙,那人顶多是宇宙的一部分,微小的一部分。我终于站在天台上了,诗不负我。我看见远方的沙漠,沙漠的山谷里,山谷里的飞鸟,飞鸟下的紫花。